第四十三章 绿蜻蜓

　　六月二十八卫泱泱又一个人到碧波城去玩，在城关街上她看到前面有一家新的点心铺子门口排了长长的队，就询问一位排队的姑娘：“请问，这是在买什么呀？”那姑娘告诉她：“是在买点心，这新雅阁可是花都最出名的点心店，上个月刚刚开到咱们碧波城来，日日都要排长队才能买到呢。”

                  卫泱泱一听有好吃的，马上来了兴致：“那这家的什么最好吃啊？”  那姑娘又说：“芋头酥、榛子酥都挺好吃的，还有用牛乳做的奶酥。对了，杏仁茶也不错，买一壶配着芋头酥吃可是十分享受呢。”  卫泱泱对她拱拱手：“多谢多谢，那我就排在你后面。”

                  卫泱泱等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快要排到自己了。这时有三个人走进店里将刚出锅的点心都买了去，后面的人就要再多等一刻钟等新一锅出炉。卫泱泱气呼呼地拦住三人中为首的那人：“喂，你为什么不排队？”  那人指着自己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家的人不用排队。”  卫泱泱自然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你家的人难道脸特别大些？”

                  那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你是疯了敢对我不敬？”卫泱泱莫名其妙：“喂，是你把点心买空了，害我又要等，怎么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那人还算有些见识，见卫泱泱如此态度，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并不敢轻易得罪她，就说：“懒得理你。”  说完他带着另外两人就走。

                  卫泱泱一向是得理不饶人，她白白等了这么久哪肯善罢甘休？她就一路跟着那三人来到他家的马车前，追问：“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凭什么不排队？”  这时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人，问她：“你是谁啊？敢对我们这么不客气？”

                  卫泱泱看着车里下来的这人十分富态，穿着打扮应该是刚刚买东西那人的主子，就叉着腰说：“我已经很客气了，我要是不客气你们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  她每次出门，家里都反复交待在外面不能惹事，若是在海西，这几个人敢惹她只怕此刻已经被砍成十块八块了，因此她说的“见阎王”也是实情。

                  可那胖子却以为她在挑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呦，这么嚣张，你想挨打是不是？挨完打再拉进小爷家做丫鬟，天天教训你。”

                  卫泱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观察了对方的人数，除了那胖子之外，还有马夫、小厮、随从等八人。她心想：“可惜这里不是海西，不能杀了你们割耳朵，不过把你们九个打趴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又忽然想到：“爹爹不许我主动和人打架，好气。”

                  那胖子并不知道她心里在念叨什么，见她不出声以为她害怕了，就吓唬她：“怎么，怕了？像你这种不守规矩的，拉进小爷家教训三天就什么规矩都能学会了。”卫泱泱有点无奈，只得实话实说：“不是怕了，是我家里人不许我出门主动挑衅。”

                  她语气如此之大，那人倒被她气得笑了起来：“别人要打你你还手，这不叫挑衅、这叫反击。”卫泱泱听他这么说很对自己心思，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有道理，你说得真有道理。不过我们可得说好了，要是打输了不能回家去告状。”

                  她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生怕给自家惹上麻烦，因此一直没提自己姓什么，而且还特别嘱咐这一句，想来这胖子的家人应该没办法找上我们卫家。那胖子哈哈大笑：“当然，小爷要是输给你，哪有脸回去告状。”

                  卫泱泱也很高兴：“那就好，不过你的下人没排队，我到现在还没买到芋头酥呢。要是一会儿打起来把你们刚刚买的点心砸坏了，那我不就更吃不到了？”那胖子看她说话奇奇怪怪，生怕她有埋伏，左右看了看她身后并没有人，就对家丁说：“拿一盒芋头酥给她。”  家丁连忙将食盒送上。

                  卫泱泱打开盒子，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六只芋头酥，尚有余温、香味扑鼻。她拉下面巾拿起一只来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嗯，味道真不错。”  “错”字刚刚落音，她就一拳挥出正中那人太阳穴，直打得那胖子眼冒金星。她片刻也没有耽搁，又重重伸腿踢对方左膝，在她一踢之下那胖子硬生生栽倒在地，他那一大坨身躯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胖子的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扑向卫泱泱准备解救自己主子。擒贼先擒王！卫泱泱跳上那胖子的腹部，左手拿食盒、右手拿芋头酥，边吃边打。她每跳起来一次就要重重落在那胖子的肚子上，胖子就痛得“哎呦”一声；她连连跳起踢人，那胖子就发出连续的“哎呦”声。

                  这时候，前来碧波城微服私访的申明渊坐的马车正好经过这里，被围观的人群阻住了去路。他隔着帘子问：“怎么了？”马车外，他的随从凌泉回禀说：“公子，有人在打架，看起来是个官宦子弟带着八个家丁，在，在被一个姑娘打。”  凌泉用词很谨慎，他说的是那官宦子弟带着八个家丁，在“被”一个姑娘打、而不是“打”一个姑娘。

                  申明渊听他的描述有些奇怪就掀起帘子，透过围观的众人，他看到人群中心有一个穿着碧绿衣裙的女孩子正站在一个胖子的肚子上，她好像一只蜻蜓上下翻飞体态轻盈，不管其他家丁怎么打她，始终无法将她赶到地上去，场面十分滑稽。更好笑的是她还一边打架一边吃东西，左手拿着一个食盒，趁着踢人的空挡便咬下半块芋头酥来。申明渊看了一会儿，见那女孩子吃完了食盒里的食物便将盒子用力掷出，正好砸在刚刚和她拆招的一名家丁的眼睛上，那人的眼睛立刻肿胀起来。

                  卫泱泱将手上的芋头酥残渣拍了拍，笑嘻嘻地说：“好了，吃完了，刚刚只是开场，现在姑奶奶腾出手来好好陪你们玩玩。”  家丁见她站在自家主子肚子上有所顾忌，踢她时便不敢下重力。而她毫无顾忌出手招招狠辣，要不是她知道在碧波城不能随便杀人还收着点打，此刻说不定那八人已经成了八具尸首了。

                  刚刚卫泱泱只是为了吃东西逗对方玩，现在则是放开全力没一招多余的，她每次出手要么折断一人的手腕、要么打肿一人的眼睛，使得对方都是重要部位受伤，战斗力大大下降。

                  功夫上佳、出手果断、心思细腻、有勇有谋，真是个天生适合打架的主，申明渊心想。他越看越入神，嫌车上看不太清，索性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听到卫泱泱嘴巴里还在咽食物，讲话有些含糊不清，就让凌泉拿出一个银质小酒壶，他顺手抛了过去。

                  卫泱泱听到左侧有风声以为是谁扔暗器，她并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左手准确无误地接过那东西。她正要反击，听到申明渊说：“这位小姐，西域来的葡萄美酒，给你助助兴。”  卫泱泱听到他说那银壶里装的是好酒，大喜：“多谢！”  说完她打开小酒壶，咕咚咕咚只三五口便将葡萄美酒一饮而尽。尽管要边喝边闪避家丁们的攻击，她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喝完将空酒壶扔还给申明渊，十分豪气地喊：“好酒！”

                  说罢卫泱泱将银铃取下，拿在手中当作武器向对方发起攻击，她脚也没闲着，左右开弓不时地跳起来踢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每次跃起都重重落下，她看起来并不胖，可她常年习武身上全是肌肉，体重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那胖子哪里经得起她这么闪转腾挪地折腾，呼叫声越来越小，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

                  终于那胖子不再嘴硬，大喊着：“停手停手！我认输了。”  卫泱泱并不想要人性命，听到对方这么说就从他肚子上跳下来，低头问：“怎么，不打了？”  那胖子勉强摆摆手：“不打了。”  卫泱泱仍是不依不饶：“也不要我去你家做丫鬟了？”那胖子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卫泱泱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故意气那人：“多谢官人招待的芋头酥，可真好吃啊。”

                  家丁们将那胖子扶起来，等他们退后几步，胖子看卫泱泱打不到他了才恶狠狠地问：“你是谁家的官家女子？我定让我爹爹上本到花都参你全家！”  卫泱泱虽然不做官，但也知道被人参了奏本是很麻烦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说：“你不是说回家不告状的嘛，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说了不算？”

                  那胖子怒气未消：“是，我回家是不告状，我要去御前找陛下告你的状！”  听他这么说，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个女孩子惹上事了，人群一哄而散。卫泱泱气得小脸通红，这人怎么比腮波雪蝶还坏？刚刚明明说好的怎么输不起？

                  她知道自己闯了祸给家里惹了麻烦，正在盘算要如何自报家门，只听到一个男声从她背后响起：“你打算如何上本？让陛下知道你以多欺少、令尊教子无方吗？”

                  卫泱泱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正是刚刚送她酒的少年人。他和卫秉钺差不多高，不过肩膀却很窄，显然是他还未成年，身型还比较单薄。他双眼皮高鼻子，一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那胖子正要反驳，家丁低声提醒：“世子，您听他的口音是花都人。”胖子正是羑王府世子申明煦，他看申明渊穿着不俗又是花都来的，还敢那样说话，说不定是个大官，就不敢出声。申明渊追问：“你准备让令尊如何写奏本啊？写他儿子九打一对阵一个小女子还打输了？”

                  申明煦听他这么说，知道若在皇上那里参这女孩子家里定然落不到好，万一九打一的事被眼前这人传出去只怕会成为全朝的笑柄，回去也要被父王骂死。申明煦只能先忍下这口气，扭头带着家丁坐马车走了。

                  卫泱泱笑嘻嘻地对申明渊行礼：“多谢官人！官人人很好、酒也很好！”申明渊走了一个多月才从花都走到后湾郡，又在碧波城里闲逛了几天，知道“官人”是北境人对青年男子的叫法。

                  他看卫泱泱只比自己矮上一头，身高在女子中已算拔尖；脸蛋圆圆笑意盈盈，看起来是个性格十分开朗的姑娘；她因刚刚打完架满脸都沁着汗珠，就像一颗红彤彤的蟠桃，气色很好、身体十分健康。她说的花都雅音十分标准，只带有一点点北境口音；穿的长裙是海斯服饰，样子却是个标标准准的花族人长相。虽然她的穿戴并不奢华，行为举止也不太像大家闺秀，但她刚刚听到奏本时愣了一愣，她应该是大阳官家女子。

                  想到这里申明渊说：“不必客气，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打架了。小姐豪气干云，想必那一小壶葡萄酒并不能尽兴，咱们再找地方喝两杯如何？”  他提到喝酒那可是说到卫泱泱的心坎里了，她马上向对方走过去：“当然再好不过，我知道有家饭庄的驼肉腌得特别好，我带官人去！”

                  两人来到饭庄，申明渊看到这是一家西堤国风格的馆子，里面到处是西堤歌姬在轻歌曼舞。卫泱泱拉下面巾直接坐下：“今天谢谢官人帮我说话，还没请问官人贵姓啊？”  北境缺水，所有的物品表面都或多或少地蒙了一层灰，卫泱泱看到对方对着那凳子皱了皱眉头，直到下属重新将凳子仔细擦了两遍他才肯勉强坐下。

                  申明渊想了想说：“我姓陆，小姐呢？”  卫泱泱马上答：“是耳朵旁的陆吗？我姓仙，仙女的仙。”  申明渊从未听过这个姓，想来这北境各国风俗与大阳不同，姓仙应该也是有的。

                  卫泱泱听对方的口音非常耳熟，她在姑苏曾和凤泉王申明煌相处多日，凤泉王说的是纯正的花都雅音，而其他人即使学得再好，花都雅音也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点点各地的方言。眼前这位陆公子的口音几乎和凤泉王一模一样，他绝对是花都人！而且他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眼神里似乎有钩子，卫泱泱觉得这眼神十分熟悉，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见过他。

                  申明渊从小在大阳宫里长大，和申明煌一样接受着整个大阳最好的教育，两位皇子的口音自然都是很纯正的花都雅音，行为举止也十分相似。而他的相貌像母亲汤皇后，唯一像父亲嘉获帝的就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偏偏申明煌也是，卫泱泱觉得他有些熟悉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北境的花都人是很少见的，卫泱泱好奇地问：”陆官人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是探亲吗？“申明渊回她：”哦，不是，我家里在花都是经营绸缎庄的，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这次家父派我来北境，看看能不能将丝绸生意做到各国去。仙小姐府上是做什么的？“

                  卫泱泱略想了想说：”家父是个剃头匠，我家世代都做这个，给人剃头、采耳来糊口，不会其他的手艺。“卫家是军户，家里世代以砍头、割耳朵获取军功为生计，她这么说倒也没有撒谎。只是谁能想到她说的剃头、采耳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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