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吟诗作对

　　卫泱泱等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家里人都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随着年龄渐长，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姑娘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烦恼：比如说凤泉王对她许诺的凤泉王妃之位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说，玉泉王看过她头发的事她又要怎么办？

                  卫泱泱参加完公主生辰宴的当晚，一回到桂园就马上找出那紫珠手串来反复打量。凤泉王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是会克死人的，嫁不嫁得出去都是未知，怎么可能去做王妃？再说了，凤泉王喜欢有才华有规矩的女子，怎么可能会选她？这朝堂争斗是军营长大的卫泱泱完全不明白的，她想了一夜想得脑仁疼也没理出个结果来。

                  冬日里，花都城的贵族们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去西山泡温泉。卫泱泱平日里不能出门，申明煌没什么机会见她，也不能跑去微风巷里和她私会，就趁着这个机会请宋文如邀请她一起去。

                  宋文如是个很好心的姑娘，她虽然和申明渊并非同一阵营，但她看得出玉泉王对卫小姐很上心，她很乐意成其好事。因此在申明煌吩咐她之后，她欣然又拜访桂园，邀请卫泱泱一起去西山玩。

                  哪知平日里爱玩爱笑性格爽利的卫泱泱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并没有爽快地答应：“文如，去西山是不是一天回不来啊？”宋文如心情很好，忙向她说明情况：“是的，坐车过去路上就要一天，我们要在那里住半个月才回来。对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要去呢，机会很难得，凤泉王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名字加进去的。”

                  卫泱泱听到她提起申明煌就更不愿多事：“多谢凤泉王的好意，但我会克人不能和大家住在一起，不吉利的，我就不去了。”宋文如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很想去的，只是因为八字不好不能同去，很为她感到遗憾，就安慰她：“没关系泱泱，西山温泉周围就连冬天都开满了花，等我回来时给你带一朵干花来，你看到花就好像和我们一起去过了，好不好？”卫泱泱很是感激，对她再三道谢。

                  等卫泱泱冬月二十到了玉泉王府，申明渊也邀请她同去西山，她只得再次拒绝。这次和上次去围场射猎不同，上次她只是参加了打猎、并没有和别人接触，而且只去了一天就骑马赶回了花都。这次是要连着去半个月且皇帝皇后都在，她若住在那里，帝、后的身体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与申明渊两人都脱不了干系。

                  申明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得拿出一本《颜氏家训》来，先给她简单讲了一遍这是本什么书，又对她说：“我走之后你就在桂园看这本书，能看多少就看多少，若有不认识的字、不懂的意思，等我回来再给你讲解。”

                  卫泱泱在申明渊的指点下已经读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这《颜氏家训》对她来说显然更难些，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嗯，殿下也别忘了继续练二仙女，我们谁也不能落下。”申明渊听她这样说一时好胜心起：“那是自然，我怎么可能输给你？”他看卫泱泱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反驳他，就卖了个关子：“你若是在桂园好好读书不惹事，等我回来时就送你一个小礼物。”

                  申明渊之前送的礼物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是他自己画好图纸再找匠人制作的小玩意儿，很对卫泱泱的胃口。现在听他这么说，对方马上来了精神：“什么礼物？是不是我没见过的风筝？”  在海西时卫泱泱说她不会放风筝，申明渊就答应她，若她有机会来花都就教她放。

                  申明渊说到做到，每次她来王府，只要天气晴好两个人都会放一会儿风筝，而且每次放的风筝都不一样。这半年来卫泱泱陆陆续续收到了二三十只形状各异的风筝：有她最喜欢的那个骷髅风筝、能发射炮弹的大炮风筝、金箍棒能随风摆动的孙悟空风筝、甚至还有能喷射出火焰的巨型金龙风筝.....

                  这次申明渊却没说礼物是什么，只是神秘一笑：“等你看到时自然就知道啦。”听他这么说卫泱泱心痒难耐，她简直是盼着申明渊赶紧去西山再赶紧回来，要不是对方是玉泉王，她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赶出玉泉王府。又想想申明渊送礼物的条件是要她好好读《颜氏家训》，卫泱泱就愁得叹起气来，生怕对方回来时自己还没有读完就得不到礼物了。

                  申明渊看她的样子，要她读书简直比要她去坐牢还要苦，就哄着她说：“这本书并不太难，里面的字多数你都认识，只是不解其意。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你就权当这是字帖，将里面的内容多抄写几遍慢慢就会懂。”

                  卫泱泱抱着书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还想学作诗，殿下和文如都去了西山就没人教我了，我只能等你们回来。”  她到了花都之后三嫂也有请教养娘子来教她规矩，比如如何侍奉公婆、如何应酬亲戚、如何打理内宅等，全都是以把她嫁出去为目的来教授的，她一点也没兴趣听。她想学的识文断字对嫁人无益，而且三嫂根本不相信她会好好学，当然就没有浪费银子请夫子，她就只能趁着来玉泉王府时学上那么一两个时辰。

                  “学作诗？”这话从她嘴巴里主动说出来让申明渊十分惊讶。卫泱泱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很不服气地反问：“殿下是觉得我学不会？”

                  申明渊连忙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你主动要学作诗，这可是我认识你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我记得我最开始要教你写字还得好话说尽求着你学呢。”  他说的是两个人去年在海西刚刚认识时的事情，那时候卫泱泱还不知道他是皇子，对他的态度颇不友好。

                  听申明渊今日又讲起旧事，卫泱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就是想学作诗啊。月头的时候我不是进宫给孟津公主庆贺生辰嘛，谁输了谁就要作诗一首。别家的小姐现场作诗张口就来，我连背都背不好让人耻笑。我可是卫阎王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给我们卫家丢脸呢？”

                  卫泱泱进宫那天申明渊也在，不过他去得晚，并不知道贵女们还有作诗这个环节。他在海西时曾经亲眼见过卫家子弟将卫家的荣誉看得很重，而且整个家族都很团结。申明渊可以想象，做不出诗这件事，别的贵女若是看不起卫泱泱也就罢了，若是敢因此看不起卫家，只怕卫泱泱心里会把这当成奇耻大辱，非要把场子找回不可。

                  从申悠然生辰至今已经有十八天了，申明渊估摸着卫泱泱这些天每天都在桂园生闷气，指责自己给卫家丢了脸。她中间也来了王府三次，却忍到今天才敢开口，可见是藏了很久的心里话。

                  申明渊想到这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后面半个月呆在家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你想学是好事，我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教起，学作诗第一步要学的就是韵脚。”  卫泱泱听申明渊愿意教自己开心不已，听到他说韵脚，就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熨脚？我听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那熨脚是要学作诗之前把脚烫一烫才能学会吗？”

                  申明渊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你以为是熨斗的熨？不是的，是韵律的韵。”他随手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韵”字，然后指着那字说：“是这个字。我们大阳的文字每个字是一个音，若韵脚押对了，读起来就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申明渊想起来卫泱泱喜欢唱歌，就接着说：“你在沙漠里骗袁疏阔的时候不就唱了一首歌嘛，我记得歌词是这样：将士英勇哎，吓破敌胆；卫家忠心哎，保我河山。告别爱人哎，杀个痛快；马革裹尸哎，母亲莫怪。这歌上半阙的韵脚就是敌胆的胆、河山的山两个字，也就是发“安”的音；而下半阙韵脚就是痛快的快、莫怪的怪两个字，也就是发“艾”的音。”

                  这首儿歌是海西人从小就学的，几乎人人都会唱。卫泱泱刚记事起就会，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学过，而是从娘胎里就会了，没想到这么一首简单的儿歌申明渊也能讲出这一大堆的解读来。

                  申明渊见她听得似懂非懂脸上还有些迷茫，接着又说：“你最喜欢的岳飞岳将军，不止打仗打得好、词也写得好，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他曾经写过一首《满江红》的词牌，至于什么是词牌等我回来之后再慢慢给你讲。”

                  卫泱泱听他提到岳爷爷，就抢着说：“满江红？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会背。是不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还有，还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臣子恨要踏破贺兰山缺！”

                  一首好好的《满江红》被卫泱泱背得颠三倒四，她说的“会背”只不过是卫秉钺看书时嫌她烦，故意逼着她背诗，好让她别来打扰自己而想出的馊主意。卫秉钺比卫泱泱大不了几岁，对她完全没有耐心，也不给她讲这首词的来龙去脉和含义，只是一味逼着她背。搞得她提起上句忘了下句，根本不知道岳飞是在极度悲愤的心情之下写的这首词。

                  申明渊见她知道满江红，就直接解释起里面的韵脚来：“你看，空悲切的切、何时灭的灭、匈奴血的血，每句末尾的字都发“叶”的音，这就是韵脚。就比如书桌上宣纸的纸和戒尺的尺都发“日”的音；再比如我们大阳是阳光灿烂、开满鲜花的美好国度，是天底下最强大富裕之国。这大阳的“阳”字有什么字是和它同一个韵脚的？你找出十个来。”

                  卫泱泱这倒被问住了，掰着手指头仔细想着自己认识的字，想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我喜欢吃的烤羊腿的羊字。”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烤羊腿，这倒符合她小饭桶的风格。申明渊听了好笑，却还是鼓励对方：“嗯，这个烤羊腿很对，还有呢？”

                  卫泱泱又继续数着：“还有姜，吃的生姜；我祖籍是开封府的，我太祖父开国时才从开封来到海西，开封就是我的故乡；还有殿下是皇子，皇子的皇；光明的光；晚上睡觉的床；窗户的窗；沙场秋点兵的场；然后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来第十个的想。”

                  卫泱泱每说一个对方就点头以示鼓励，听她说到“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十个的想”，申明渊哈哈大笑。他数了数卫泱泱已经找到了九个字，就提示她说：“债主尊姓大名啊？”卫泱泱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还是很骄傲地答：“我姓保家卫国的卫，叫大风泱泱的泱！啊对了，大风泱泱！十个字齐了！”

                  申明渊接过她的话随口帮她补充：“大风泱泱意思就是大国泱泱，咱们大阳幅员宽广四海汤汤，历史源远流长。什么最长？除了长城便是长江。长江顺流而下，出了东海流入浩瀚海洋。长江两岸是江南鱼米之乡，鱼肥蟹香谷满仓；苏、杭、镇、扬，胜景堪比天堂。你想学作诗得先多多背诗，到哪里去找诗词？我这书房里就有不少典藏。我除了每天读书练武还要去朝堂，在朝堂之上官员们各个都忙，忙着处理政事造福百姓一方。你们卫家军如云的名将，护国邦镇八荒，兵强马又壮，用的是朝廷的军饷、吃的是百姓交上来的食粮，要多多杀贼才能拿到奖赏。你卫大小姐和花木兰一样飒爽，不爱女装爱男装，却并不喜欢淡抹浓妆。你好好学，很快就能像宋六姑娘一样出口成章。”

                  卫泱泱想破了头才想到九个字，申明渊这么随随便便一讲就是好几十个字。他刚刚在说的时候，卫泱泱的眼珠子简直要跑出自己的眼眶钻进他脑袋里去看看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申明渊又给她留了作业：“你回家去每天找一个不同的字，然后给每个字找二十个韵脚，一直找到我回来为止。”

                  卫泱泱喜欢这个作业，满口答应。等申明渊走后她老老实实呆在桂园，每天除了练功就是读书，日日盼着对方能早点回来，好知道那是什么礼物。在这迫切的期待中，她早就将申明煌说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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