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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日照


“甘处你这是……”唐漾见甘一鸣从她办公室的方向出来,犹疑问。

甘一鸣胳膊夹着本文件,手上端着杯子,示意角落饮水机:“去接水。”

唐漾朝甘一鸣点头,甘一鸣微微扣紧托水杯的手指,朝唐漾颔首。

两人错身而过。

唐漾回到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很快便发现不对了。

她和蒋时延在一起后,两个人的习惯在不知不觉间靠拢。

比如,蒋时延学她,现在睡前会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水,防止半夜醒来被渴死,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

比如,她学蒋时延,习惯在离开电脑时,把鼠标贴紧放在笔记本电脑侧边,然后把鼠标垫紧贴在鼠标旁,严格恪守强迫症的审美。

而现在,她鼠标垫的位置没动,鼠标却是依照正常人的习惯放在了鼠标垫上。

其他同事都在楼下听讲座,甘一鸣来过。

唐漾朝门外瞥一眼,没说什么。她打开电脑,用鼠标点了近五个界面后,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重要文件最后的查看时间没变,甘一鸣没找到。

然后,她顺着总的文档查看时间,找到甘一鸣看的东西,新雷成绩表。

唐漾眼睛微眯,再退到桌面,在回收站里看到了陈强给的文件。

唐漾很清楚,把柄这种东西,如果当事人不知道你有,那只能叫文件;只有当当事人知道你持有了,才叫把柄。她和甘一鸣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缓和,所以她并不介意把牌摊得更开。

唐漾内心毫无波澜,眉头却是紧紧蹙起,她在心里倒数十个数字的同时,眼神频频飘向门外。

饮水机放水时,桶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甘一鸣被噪声搅得烦乱,时不时扭头向后。

甘一鸣接完水,路过唐漾的办公室,唐漾数到“一”,恰好碰掉一叠文件,“啊——”惊讶出声。

甘一鸣心跳一滞,脚步顿住,随后他走到唐漾办公室门口,稀疏平常地问:“唐副处有什么问题吗?”

椅子朝后推一点,唐漾弯腰捡文件,声音从桌底传出:“没什么。”

甘一鸣松一口气,正要离开。

唐漾轻声说:“可能就是电脑被傻子碰过,里面有些东西被删了。”

甘一鸣雕塑般固定在原地。

他觉得“陈强”耳熟,但这名字实在普通,想不起在哪见过。乍一看到开房记录,他第一反应就是删除,一边删,一边思考其他方法,可唐漾也快从顶楼下来了,匆忙间,他似乎忘记了删除回收站……

甘一鸣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回神后,走进唐漾的办公室,反手合上门,先发制人:“唐副应该知道,在现在的环境下,你做过什么,知道什么,完全赤裸,无秘密可言。”

甘一鸣言语搬着靠山显示自己神通广大。

办公桌和门隔着近三米的距离,唐漾直视甘一鸣,故意装不懂:“知道我电脑密码的人很多。”

甘一鸣自己承认:“我本来只想查你的新雷成绩。”

唐漾勾唇挑破:“然后删了你的开房记录?”

“当面不争不抢造踏实低调人设,背地找人调查上司行踪,侵犯隐私,不得不说唐副两面三刀玩得厉害,”甘一鸣满面讥讽地走向唐漾,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倚着桌角,“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唐副可以删除源文件,不管出于维护同事关系,还是其他。”甘一鸣朝唐漾缓缓倾身,道:“让大家都好过一点。”

既然脸面已经撕破,唐漾睨着甘一鸣:“您不是已经删了吗?”

甘一鸣听出她的嘲讽之意,也不恼,他举着水杯轻抿一口,道:“顶楼的人知道唐副谈恋爱,就吓得把优秀给了我,你说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说漏嘴,说在妇产科看到唐副孕检,唐副猜猜顶楼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拿性别说事,您大概不分性别,只分公母,说什么信审处单身狗脱单请大家喝下午茶,”唐漾笑着,一字一顿地回答,“用不用我也请大家喝个下午茶,庆祝甘处睡遍A市主城各大连锁酒店,还有魏总名下九江酒店……”

甘一鸣面色骤变,脖子涨红。

他一段婚姻撑到现在,不过是他解释什么,魏长秋就信什么,而且以往那些,都是捕风捉影。

但唐漾电脑上的记录……

“唐副难道不知道,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吗?”好一会儿后,甘一鸣额角青筋慢慢抚平,他微笑注视唐漾时,眼神犹如热带雨林里缠裹树枝的藤蔓,湿黏而逼仄,“力气悬殊,生理悬殊……”

唐漾瞳孔微缩,悄然伸手拉开桌旁的抽屉。

甘一鸣将水杯放在桌上,握着唐漾的椅子扶把,将她连人带椅朝自己身前拉,声音清冷:“有人表面清高,背地还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色字当头,蒋时延在一楼,其他同事在听讲座。”

甘一鸣按掉桌角闪烁的监控监听按钮,凑过来说道:“蒋家家大业大,如果他们看到准儿媳私生活混乱,你觉得他们会……”

甘一鸣的身体和唐漾隔着约莫半米的距离,他的手臂和办公桌形成一方禁锢。

唐漾逃不开,“甘处骚扰一次不够,还准备来第二次吗?”唐漾的手胡乱在抽屉里摸到喷雾,喉咙滚一下,紧紧握住。

“是不是我骚扰不重要,”甘一鸣倾身压向唐漾,越是隔得近,他越能看清唐漾的模样,眉眼灵动,皮肤细白,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她和范琳琅不一样,自己靠这么近时,范琳琅会无法思考,而唐漾眼里有压抑的紧张,有清明,还有不加掩饰的嫌恶,甘一鸣满意,“重要的是蒋家知道准儿媳婚前越轨,照片不堪,你说如果我们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唐副你还会攥着防狼喷雾吗?”

“唐副你说是你喷喷雾快,还是我动手快……”

眼镜镜片遮不住眼底的阴鸷,甘一鸣笑着,朝唐漾逼近。

唐漾的身体和甘一鸣隔着距离朝后缩,后背因为处于困境而战栗。

桌边的地板上,印着两道影子。

椅子转轮压着一条黑色的地砖缝隙,如拔河般来回不定,男女间的力气差距在越缩越小的距离中体现。

甘一鸣逼近,唐漾后退。

甘一鸣越逼越近,唐漾退着退着,倏然停住,然后扬手摔破甘一鸣的水杯。

“哐当”一声,玻璃碴儿四溅,液体横流。

甘一鸣的身体定在空中,和唐漾隔着一尺的距离。

他嘴上说着蒋家,但也是因为忌惮蒋家,他不敢真的动唐漾。如果唐漾态度稍软,他不介意和她上一条船;如果唐漾异常坚决,他顶多算威胁警告。关了监控没人看见,一不违规,二不犯法。

但现在……

“对啊,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唐漾笑容温软,眼底却掠过一抹狠厉。

外面响起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甘一鸣怔住了。

唐漾与甘一鸣对视,不带丝毫畏惧,她笑着,将衬衫一角从裙腰中扯出来,解开衬衫最顶上那颗纽扣,然后揉乱了后脑的花苞头。

甘一鸣完全不明白唐漾在做什么。

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蒋总和魏总撞一起真是巧合”“唐副办公室在这边”。

唐漾举起防狼喷雾。

甘一鸣蹙眉,下意识挡住自己的脸。

结果唐漾手腕一转,直冲自己眼睛喷去。

“唰唰”两下,防狼喷雾被唐漾扔进杂物箱。

“咔嗒”一下,办公室门开了。

蒋时延和魏长秋被簇拥在最前面,周自省和周默跟在后面,一行十来人推门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桌凌乱,玻璃碎地,热水浸纸。甘一鸣两手撑住唐漾的转椅,唐漾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细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挣扎的狼狈,夹杂着一丝无措。

外面的人看向办公室,办公室的两人看向外面。

甘一鸣望见魏长秋,脑袋敲钟般狠狠一震,他还没反应过来,唐漾猛一下踢开椅子,红着眼睛扑到蒋时延怀里。

唐漾没说一个字,只是一直吞口水,一直吞,一直吞,宛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那一瞬的情态。

而蒋时延揽着唐漾,一下一下顺着她被汗湿的后背,眸色阴沉。

甘一鸣的手指抬了抬,自己这是被唐漾反将一军?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甘一鸣直身站起,讪讪地给魏长秋解释:“我拿了一份文件和唐副核……核对。”魏长秋面无表情,但甘一鸣不敢看,稳着混乱的气息,“唐副说周行找她谈话,她情绪不对,拉住了我,我出于对同事的关心——”

“我比您老?比您丑?比您穷?”蒋时延几乎是咬着每个字,问出来。

四下无声。

蒋时延把唐漾朝怀里带了带,视线死死锁住甘一鸣:“我女朋友平常在家掉根头发丝我都心疼,我妈中午午休一小时都回去给她做佛跳墙,你再给我说一次她拉住你?”

甘一鸣嗫嚅两下刚想开口,蒋时延环视办公室,哧一声笑:“我女朋友力气大,想拉甘处,甘处不从,拼死抵抗还摔了个水杯。”

话是玩笑话,可谁都看得出来,蒋时延没在开玩笑。

蒋时延平常为人随和,真当一身凌厉散发出来,甘一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可越是屏气,西装越勒人,他呼吸越急。

作为相关人员的一方,蒋时延直接表了蒋家的态,毫不遮掩的信任姿态。

而九江地产那边,没人出声。

沉默艰难似拉锯,持续了好一会儿。

周默站在魏长秋身后,推一下眼镜:“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开口,但我还是想说,唐副是我学妹,她一来汇商就是我带的,我看人鲜少走眼,唐副的品格我是相信的。”

周默身旁一个九江的工作人员道:“甘处,说话要有凭据,信口雌黄是丢魏总的脸,我看这监听监控都关了,您别动,这边马上可以叫人去采开关上的指纹。”

唐漾靠在蒋时延胸口默默垂泪,蒋时延胸前的衬衫湿了一片。

零零散散几人站立场,蒋时延的侧颜如铸,薄唇紧抿成线。

魏长秋指间衔着一根快抽完的烟,烟燃着,她吸了最后一口,表情冷漠到好似与自己完全无关。

周自省秘书撞见过相似的情形,这时看不过去了,悄悄给唐漾递了一张餐巾纸。

唐漾抽噎着,小声道谢接过。

第三次陷入沉默。

甘一鸣提起一口气,只要魏长秋保他,天大的事情都能压下去。他走到魏长秋身边,也不在乎形象脸面:“秋秋,这件事我真的——”

“刺啦”一声闷响。

魏长秋和甘一鸣差不多高,反手直接将烟头摁在甘一鸣额头上。

甘一鸣被烫得五官扭曲却不敢退后,魏长秋就着甘一鸣额头摁了两下,烟灰纷纷坠落,魏长秋散漫松手。

“不好意思,唐副受惊了。”魏长秋笑了笑,转脸温温和和地朝唐漾道歉。

高层丑闻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敏感话题。

所幸这个点大家都在下面听讲座,目击者又都是当事人的相关人员,口风很紧。周自省从顶楼派人立案,魏长秋不仅没阻拦,反而直接给魏长冬打了电话。

下午三点,唐漾和甘一鸣分别叙述完事情经过。

下午四点,银监会来人。

下午五点,周自省特批唐漾一周假期,唐漾没拒绝。

下午五点半,其他同事听完讲座上来,便得知两个消息。

第一,信审处那个著名的工作狂副处长唐漾从新雷回来,状态不适,身体抱恙,休假一周。

第二,信审处副处长甘一鸣被带走调查。

周自省和周默在电话里发生争执,最后,周自省妥协,他亲批——汇商官网上,甘一鸣涉嫌事由为“个人资产状况”。

周默没解释他执意要周自省改甘一鸣出事事由的出发点,周自省很自然地理解为,保护唐漾的名声。

其他同事拉了微信小群刷屏。

“甘一鸣是手脚不干净终于被查了?我就说他之前那辆玛莎拉蒂有问题。”

“可人老婆是魏长秋,买辆玛莎拉蒂不是很轻松的事?”

“魏总不喜欢把甘一鸣和她的工作联系在一起。而且,魏总送甘一鸣东西和九江的人送甘一鸣东西,性质不一样吧。”

“那关唐副什么事儿,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凑巧,听说之前我们都在下面,上面只有甘处和唐副两个人。”

“……”

最开始还会有关于唐漾的议论声。

临下班,蒋时延把唐漾安顿在车上,派秘书上来给她所有同事都买了可以带回家的水果礼盒,小而精致,价格不菲。

大家很自然地把唐漾休假理解为和蒋总热恋,也就没再把她和甘一鸣关联起来。

先前,蒋时延因为撞破办公室时看到的情形,无条件相信了漾漾。

后来,他站在女厕所门口的洗手台旁,陪唐漾卸妆、涂药。

再后来,蒋妈妈的佛跳墙冷了,蒋时延在顶楼某间办公室找了微波炉给她热,守着她吃。

再后来,他派秘书买了礼盒送上去。

蒋时延体贴入微,一副完美男友的姿态,关心,应话,问她“好些了没”“汤味道还可以吗”“回家吗”“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但只有唐漾知道,蒋时延在生气。

每次蒋时延一生气,就会特别冷静,这种变化别人看不出来,但唐漾感受得分外明显。就像高中时,她摔了他新买的游戏机,她给他带桶泡面,他淡淡地礼貌:“谢谢漾姐。”

唐漾忘记自己后来怎么哄好他的,但按照当时的程度类比推断的话,这次比较严重。

地下车库灯光昏暗,唐漾坐在副驾驶上,偷偷瞄驾驶座上的男人,视线从他额头滑过,落至鼻梁、薄唇、雕刻般的下巴,然后是凸起的喉结……他知道她在看她,却装作没看见。

唐漾知道他在装没看见,秀气的眉毛快皱成两弯波浪线了。

蒋时延真的生气了。

而且,好像,特别特别生气。

唐漾转回头,挠了挠薄软发红的耳郭,有些苦恼又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那她要怎么办呐。

回去的路上,唐漾时不时瞥蒋时延一眼,蒋时延目不斜视。

他稍微转头瞟后视镜,唐漾便像触电一样收回视线,揣着做贼般跳得飞快的小心心。

进小区后,蒋时延把车停在门口,唐漾提议:“我们晚上去喝粥吧。”可以消消火。

蒋时延下车、锁车,淡淡地:“嗯。”

唐漾进店后,点了蔬菜瘦肉粥、白灼青菜,满桌绿色。

蒋时延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

偶尔唐漾撒娇:“我想吃凤尾。”

盘子就在她面前,她假装夹不到,蒋时延也不戳穿,面色平淡地夹给她,唐漾撇嘴,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出了粥店,唐漾说想回家换衣服,蒋时延应:“嗯。”

唐漾换了条亚麻及踝长裙,问蒋时延:“过几天去看电影好不好,好莱坞上了一个魔兽片,你以前不是超爱看的吗?”

蒋时延坐在沙发上,抬手给她理了一下发梢:“嗯。”

两人陷入一种凝滞的气氛。

唐漾在他旁边坐了会儿,扔了手机,眉眼弯弯地摇蒋时延的胳膊:“不然下去散散步?天气不错。”

蒋时延任由她摇,还是轻描淡写:“嗯。”

唐漾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住,蒋时延进了洗手间。

唐漾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不自觉地撇撇嘴。

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啊。

小区旁边有个新修的人造湖公园,前方是宽阔的塑像广场,后方是沿湖风景区。

一到晚上,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各组团队,在前方广场拉练般跳舞。而后山,灯火从繁盛变得寥落,凤凰传奇嘹亮的歌声也愈来愈小,化作灌木里的虫鸣、朋友间的闲谈以及婴儿车轧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蒋时延换了身T恤衫、休闲裤,两手插在裤兜里。

唐漾头顶差一点及他肩膀,她一只手握手机,一只手被蒋时延牵着揣进他裤兜里。

两个年轻人外形都极好,模样非常登对。

不少同单元的老阿姨认出两人,热情地打招呼:“唐漾和这位蒋什么来着,也出来散步哇。”

“蒋时延。”唐漾耐心介绍。

蒋时延礼貌地点头。

他的手大而温暖,掌心薄薄的茧子覆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触感清晰。两人走路伴有空气流动,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钻进她的鼻子。天黑透后,昏黄的路灯铺开光亮。两人每朝前走一步,灯下便是两道亲密的影子。

如果蒋时延没有在生气,那这样的晚间会让人很享受。

可现在,唐漾每隔三秒就看一眼蒋时延,每一个脚步都踩得忐忑。

两人走至一段幽僻的小路,其他人的声响被隔绝在竹林外。

唐漾停下脚步。

蒋时延由于惯性朝前半步,亦停下来。

唐漾仰面,望着男人隐在昏灯下的侧脸,眼神闪了闪,道:“我知道你要来,周默和办公室沟通过,所以我知道魏长秋也要来。我从顶楼下去的时候,你和我只隔了七百多米。”

蒋时延垂眸看地面:“嗯。”

唐漾:“我和甘一鸣的关系之前就不好,然后我在B市学习的时候,他打着庆祝我脱单的名义请全部同事喝下午茶,周行把我叫上去说也就算了,我忍不了他偷奸耍滑翻我的电脑,有恃无恐地让我删文件,还威胁我,说什么要让蒋家看到我混乱的私生活……”

唐漾想不通甘一鸣的秉性为何可以这般恶劣,可他动到自己头上,那自己也只有……

蒋时延没出声,唐漾害怕他的沉默,但也认认真真地坦白:“他没碰到我,杯子是我自己摔的,头发是我自己弄乱的,衣服是我自己扯的。”

蒋时延仍旧无声,唐漾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然后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也是我自己解开的。”

从始至终,甘一鸣没料到唐漾来这一手,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唐小错交代完全部经过,蒋审判还是没反应。

唐漾被他手掌的温热包裹住,掌心稍稍起了薄汗。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唐漾顿一下,“不择手段的。”

她扯了扯嘴角。

“没,”蒋时延握她的手慢慢收拢,“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做的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优选择。”

唐漾做了一盘博弈。她和蒋时延相识多年,有着彻底的默契和信任。她在蒋时延站队的前提下,赌的是魏长秋的脸面和周自省的底线。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和汇商撕破脸皮,另寻出路。而最好的结果,如下午一样,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甘一鸣的倚仗是魏长秋,将甘一鸣连根拔起的,也是魏长秋。

和蒋时延最初安排一休做倩倩的营销思路完全契合。

“可你在生气?”唐漾偏头看他,挠了挠他的手心。

蒋时延呼吸紊乱,随后道:“没有。”

唐漾笃定:“你真的在生气。”

蒋时延否认:“没有。”

唐漾不依不饶:“你就是在生气——”

“你别问了。”蒋时延语气加重,脸色变得难看。

这下,唐漾安心了。

她不仅不怕,反而更大声地质问:“可你整整一下午都没和我好好说话!你以为我没长眼睛没长耳朵,是‘小聋瞎’?你明明就是在生气,还一直说没生气。”

蒋时延微抬下巴,眼睫半垂,喉结滑动。

唐漾一想到自己怎么卖乖都没哄好,顿时委屈:“你自己都说了是最优选择,我也是知道你要来才敢乱来,你怎么就生气了!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求您别问了好不好!行不行!”蒋时延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脸色黑如锅底。

唐漾也来了脾气:“话都不准人说,你明明就是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为什么不生气?!”蒋时延从下午憋到现在,一肚子火气“嘭”地炸开,“我气汇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什么狗人、什么破事儿,可我又不能说唐漾你辞职吧,我养你,我养你,我养你!这又不是写小说,演电视剧。”

蒋时延越说越来气:“我恨不得冲上去把甘一鸣的嘴皮掀到后脑勺,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一下一下朝垃圾桶里磕,可我还要端着形象,满脸温和淡定地叫他。您满意了吧!”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漾听着他嘴里“满脸温和淡定”,想着他下午冻得和冰窟窿一样的气场,“温和淡定”怕是不愿意背这个锅吧。

唐漾心下发笑,两手却是握着蒋时延的手腕,睁着眼睛不敢相信:“你凶我?”

“对,我就是凶你!”蒋时延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扭头避开她让人心烦意乱的眼睛。

唐漾被甩开也不恼,把身体挪到他偏着的方向,又用脸对着他,可怜巴巴地试探:“那我要准备哭了哦?”

“你哭!你哭!”蒋时延又把身体转回去,唐漾跟着转,蒋时延烦得要死,劈头盖脸又一顿吼:“你快哭,你倒是哭啊,你哭不出来要不要我拿个防狼喷雾朝你的眼睛唰唰来两下,辣不死你个小‘辣鸡’!”

蒋时延骂得利利索索大气都不喘一下。

唐漾低头默默擦着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标点,“扑哧”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她竟然还笑?!

唐漾的防狼喷雾还是蒋时延给她买的,专门挑的特辣型。天知道唐漾扑过来抱着他哭的时候,他闻着一股子胡椒味,心绞得快痛死了。这人随便乱来他都兜着,可她怎么这么作弄自己,她眼睛不难受吗?她不痛吗?她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笑笑笑!竟然还笑得出来?!

蒋时延气得叉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下一下呼吸,沉重又压抑。

唐漾望着他和鼓风机一样翕合的鼻翼,他起起伏伏像喘不过气的胸口。灯光从头顶落下,给唐漾弯弯的眉眼镀上一层柔软。

“背我。”她站在蒋时延身前,甜甜地笑着,朝他张开手臂。

看看,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这人脸可真大,还背?她三岁吗?

“不要。”蒋大佬脾气很大。

唐漾上下挥手臂,笑得更甜了:“背我。”

“不要。”蒋时延眉头紧皱转过头去。

唐漾瞅准时机,灵活地绕到他背后,两条细瘦的胳膊吊住他的脖子,想往他背上爬:“背我嘛,背我嘛,背我嘛!”

“你太重了,背不动。”蒋大佬发着脾气,什么都敢说。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唐漾的声音娇娇软软的。

她想爬上蒋时延的后背,搂紧他的脖子又是跳又是蹭。蒋时延“哎哟”一声,膝盖一弯,顺着唐漾的力道就朝后仰去。

唐漾一怔,立马停止嬉闹。她不敢完全放手,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帮他稳住,然后绕到他身前,另一只手小心碰他的腰:“是不是腰闪到了啊,你先不要动。”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棉花一样贴在蒋时延的颈后和腰侧。

蒋时延微微吃痒,视线定在她紧皱的眉头处,喉结上下滑动。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背得动我,”唐漾懊恼地皱了皱脸,她一边抚着他的腰示意他安心,一边挂着处理突发事件的冷静表情,从蒋时延兜里摸出他的手机,“我马上拨给你助理,让他把车开过来,公园门口有一个诊所——”

蒋时延的手穿过唐漾的胳膊和膝盖,蓦地将人打横抱起。

唐漾“啊”一声轻呼,柔软的裙摆顺着她纤细的小腿在蒋时延臂弯荡开。

蒋时延抱起唐漾就开跑,一边跑,一边认真给她解释:“得快点跑,不然我老婆就要追上来了。”

“你老婆在哪,在哪?”唐漾回神,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朝后看,格外严肃地用手机遮住半边脸,“我掏出平底锅把脸挡住,她就看不见我们了。”

“你看得见她,她肯定就看得见你啊。”

石板小路如棋子般凹凸不平,蒋时延跑得虽快,但每一步都跑得很稳。他抱着唐漾三两下跑出小路,撞进一片光明。

蒋时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的月亮。

唐漾顺着蒋时延的目光眺望,便看见今晚的月亮满而圆,一圈朦胧的月晕如薄纱笼在表面。

唐漾看了好一会儿,配合地感慨:“你老婆……可真大。”

蒋时延以为唐漾要说什么,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他既好气又好笑,假意松手要摔唐漾。

唐漾身形一晃,吓得赶快搂紧他的脖子。

蒋时延偷笑,抱稳小小的一团又不管不顾、毫无方向地朝前跑。

唐漾也是个能疯的主,尤其她窝在他怀里,路人看不到她的脸,她更是“啊啊”轻叫着嫁祸给蒋时延,她的脸贴着蒋时延的胸口,被他清晰有力的心跳灼得又红又烫。

夜色四合,行人零星,风声在两人耳边呼啸。

蒋时延抱着唐漾一路跑到偏远的小卖部门口,把人放下来。

两人撑着膝盖以相同的频率喘着粗气,蒋时延节约,只买了一瓶水,和唐漾分着喝了,又买了小卖部蒙尘的烟花,两人一同来到湖边一处无人的小山坡上。

坡顶观景台前面有一方空旷的草地。

“为什么放烟花?”

蒋时延拆了塑料包装,唐漾在旁边握着打火机时问道。

蒋时延想了想:“今天是五月四号,青年节。”

唐漾忍笑:“换一个。”

蒋时延思索:“庆祝柯南出生。”

唐漾:“再换一个。”

蒋时延苦思:“五月天成立。”

“可你以前明明爱听苏打绿。”唐漾笑着,她眼部的红肿已消,眸里宛如盛着一湾清泉,亮晶晶的。

蒋时延点燃导火索,攥住唐漾的手腕把她朝后一拉,两人齐齐跌坐在被夜霜润湿的草地上。

青草味扑鼻而来,只听“咝”一声响,烟火蹿上天空,“嘭”地在夜色里绽开。

“唐,漾,是,坏,人!”蒋时延趁着烟火的声音大喊,嗓音如同温厚的土石。

唐漾当然知道蒋时延为什么放烟花。

以前高中时,唐漾当过一段时间学习委员,然后另一个学习委员也是女生,总爱在班主任面前打小报告,说某某任课老师又点名批评唐漾、蒋时延上课讲话,唐漾和蒋时延都特别烦她。每次那个学习委员考试没考过唐漾,唐漾和蒋时延都会在校门口的小面馆豪气冲天地一人加三个煎蛋。那个学习委员高考失误,两人表面上跟大家一起安慰她,当晚就高兴得没忍住在网吧玩了一整晚游戏。

现在想想,当初真是幼稚得可怕!

如今唐漾作为一个精致的都市女性、银行高管,她面色一哂,随后转脸冲着夜空大喊:“蒋时延是坏人!”

蒋时延喊:“唐漾又傻又笨小弱智!”

唐漾喊:“蒋时延又傻又笨小弱智!”

“唐漾二百五!”

“蒋时延二百五!”

“……”

拉锯到最后,蒋时延瞥唐漾一眼:“唐漾无敌帅气炫酷上天!”

唐漾两手撑在身后,眼睛眯成一条缝:“蒋时延宇宙无敌超级超级大蠢蛋!”

蒋时延好气哦。

但她高兴了,他气着气着就笑了。

两个人又胡乱喊了很久,嗓子如跑完八百米,如生锈的铁片,沙沙的,但没水。

两人又是笑,又是累,白天那些压力和不愉快好似在疲惫里烟消云散。

远天的月亮抓紧时间变了个魔术,一半悬在夜空,一半坠入湖里。

水天相接,两列整齐的路灯照出天上的街市,街市起于水中月心,收于天上月心,静谧间,让人不自知地放轻呼吸。

小山坡上,唐漾的手和蒋时延的手隔着五厘米的距离。

蒋时延的小指摆动,唐漾的小指摆动,两人的指尖稍稍一碰,便勾在了一起。

窸窸窣窣,是两人的手在草地上摩挲的声音,也似月亮里的涟漪。

唐漾轻轻戳着蒋时延的掌心,示意他看。

“今晚月色很美。”蒋时延语气随意。

唐漾刚想批评他不认真,转头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蒋时延噙着笑意,神情温柔,他抬手缓缓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拂至耳后,低低的嗓音里裹着一丝勾人的散漫。

“但总是忍不住看你。”

唐漾眼眉弯弯,蒋时延,还能生什么气呢。

两人在公园以小学生的水平吵完一场架,又以中学生的水平放完一场烟花后,变得格外黏糊。

蒋时延背着唐漾朝回走,唐漾趴在蒋大狗背上唱着跑调的流行歌,两条纤细的小腿在他臂弯跟着节奏晃啊晃。

到家后,唐漾把蒋时延抵在门板上,脚踩在他的脚上,主动又怯怯地勾着他的脖子吻他。

蒋时延目光微沉,翘着嘴角将她反扣在门板上,薄唇顺着她的额角,落至她的眼眉、鼻尖、嘴唇,然后是耳郭。蒋时延在她的耳后连连热吻,温热的鼻息宛如夏天走出商场那一瞬,滚滚热气如海浪般扑到全身,惹得唐漾忍不住嘤咛出声。蒋时延低笑,湿润的唇舌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向下。

唐漾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昂起,蒋时延一只手攥着她的两手举过她的头顶按在门板上,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肢。

胸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推高,唐漾的喉咙不自觉咽了一下。蒋时延嘴角噙着笑意,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前。仅隔着一层亚麻质地的薄裙,他用舌尖临摹布料下的形状,布料被唇舌濡湿,贴紧白皙的肌肤,两抹瑰红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这个过程一半是急迫,一半是挑逗,混着两人竞赛般此起彼伏的呼吸。

蒋时延喘着气,坏心思地朝前顶抵,唐漾浑身烧红,近乎本能地并拢双腿……

临进去前,蒋时延伏在她的颈窝,喷洒热气,一遍一遍叫她“宝宝”。

唐漾的手指没过他的黑发。

蒋时延稍稍朝上咬住她的耳垂,嗓音喑哑:“你在安全期……我可不可以……里面……嗯?”

最后的尾音半是痞,半是坏,夹杂引诱,唐漾脸唰一下红透了:“你这人真的好烦呐!”

她羞得连连推他却没有用力,蒋时延笑着沉身而下。

之后几天,唐漾休假,蒋时延还要上班。尤其下半年节假日多,一休假上来各种战略提案也多,他显得略忙。

唐漾在家躺了一天,索性去一休陪他。他办公的时候,唐漾就在旁边做自己的事,他开会或者外出谈判,唐漾就去外面秘书室和秘书们聊天。

以前唐漾请下午茶就刷了一波好感,秘书们以为唐副是那种高冷学霸,结果唐副也追剧刷番纠结化妆品。要说唐副小女生,偶尔问一两个传媒行业的专业问题,她竟然也答得出来。

一来二去,秘书们和唐漾感情颇深,一休的八卦和唐漾抵着脑袋说,零食和唐漾分着吃。

有秘书带了冷吃兔过来,麻辣鲜香。

唐漾胃不好,蒋时延给秘书们打招呼不准她吃。蒋时延这边刚上电梯去开会,那边唐漾就开始忽悠人:“他小题大做,我胃好着呢……感觉你带的真好吃,比我以前吃的都好吃……你阿姨自己做的?怪不得。”

唐漾伙同秘书们吃得停不下来。

下午四点,“叮咚”电梯响。

一个秘书从外面跑进来:“蒋总回来了,蒋总回来了。”

唐漾唰地把桌上的空袋子拂进垃圾桶,其他秘书手忙脚乱地收着餐巾纸。

“版权问题不可能让步,《遗珠》本来就不走商业路线,十个点咬死不能降……”

蒋时延和助理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到唐漾身旁,停住。

秘书们齐刷刷地喊:“蒋总。”

蒋时延睨着唐漾。

唐漾的小手朝后背了背,讪讪地:“我没乱吃东西,刚刚在和她们聊香奈儿的那场秀。我才知道我一直喜欢的一个时尚博主,就号称‘移动香奈儿’的那个,是……”

蒋时延伸手托住唐漾的下巴,拇指指腹缓缓地擦她的嘴角。

唐漾怔住了。

“下次记得把嘴擦干净一点。”

蒋时延脸上没什么表情,擦完之后,目不斜视地朝前进了办公室。

明明这动作也没多暧昧,在周围秘书们揶揄的目光里,唐漾望着某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反光拉在地板上,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然后乖乖跟上去。

助理一出去,办公室门一关,蒋大佬立马卸下面具。

唐副处又是发誓又是亲,最后还特别“自愿”地手写一份八百字检讨。蒋时延这才满意了,把检讨仔细折好,放进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五点多下班,蒋时延开车,唐漾坐在副驾驶上接了范琳琅的电话。

范琳琅关心唐漾的身体,唐漾答得客套又含糊。

通话结束。

蒋时延倾身给唐漾系好安全带:“直觉范琳琅没安什么好心。”

早在很久以前,唐漾刚调回A市信审处没多久,蒋时延载唐漾去南津街找张志兰的时候,蒋时延就很直接地说甘一鸣很油腻。事实证明,岂止油腻。

虽然范琳琅除了帮甘一鸣开房,好像也没别的不好,而且她在其他同事面前帮自己说过话。但既然蒋时延说她不好,那唐漾自然是听进去了。她开玩笑问:“难道因为范琳琅和甘一鸣一样,会在下班时间打电话吗?”

“其中之一,”蒋时延一边扭钥匙点火,一边道,“你没发现甘一鸣的名字是‘一鸣惊人’,范琳琅的名字是‘琳琅满目’,就一个单位两个人的名字都是成语前两个字,就感觉奇奇怪怪的。”

唐漾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怎么这么简单粗暴?”

“噢?”蒋时延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再次倾身过去,将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带着朦胧的深意,“我以为漾漾喜欢我的简单粗暴。”

他形状漂亮的薄唇伴着低音越压越近,唐漾以为他要吻自己,软软哼声牵住他的衣摆。

蒋时延的唇瓣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像羽毛一样。

好吧,亲眼睛就亲眼睛吧。

唐漾眼睛动了动,蒋时延下一吻又落在她的脸颊上。

唐漾以为蒋时延亲完左脸要亲右脸,蒋时延又亲上了她的嘴角;唐漾以为他又要吻自己的嘴了,蒋时延的唇又落在了她的鼻尖。

两人就像捉迷藏一样,唐漾睫毛微抖,蒋时延唇边含笑。

唐漾羞红着脸想接吻,蒋时延偏偏不遂她的愿,这儿亲亲,那儿亲亲,把漾漾逗得要炸毛了,蒋时延这才心情颇好地把人捞到怀里揉搓揉搓,又是哄又是亲,挠得小女朋友“咯咯”直笑。

五月十六号,周一。

唐漾连着公休假休了快两周才回汇商复职。

一周伊始,大家状态都不错。唐漾从顶楼下来,范琳琅和她打个照面,直夸唐漾更美了。唐漾个子虽小,但身姿窈窕,眉眼明丽,肌肤白皙紧致,如果不是穿了身黑色衬裙,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根本不像快奔三的人。

唐漾也不扭捏,叉腰扭胯摆了个做作的姿势,大家忍俊不禁。

中午的外卖是唐漾请的,她在楼上和大家一起吃完,下楼钻到蒋时延车里,和男朋友腻腻歪歪地吃了爱心甜点。

临近两点再上楼,四下人少,电梯旁边广告屏里的模特在微笑,唐漾拎着想象出来的裙摆转了个圈,也甜甜地朝模特笑了一下,进电梯。

回到信审处,有同事趴在桌上午睡,有同事在小声说话,还有同事在赶上午没做完的报告。

蒋时延今天去的那家甜品店的榴梿班戟很好吃。先前,他给唐漾说自己去那家时,唐漾想到处里有个小孩特爱吃,便叫蒋时延多带了两个。这时,唐漾拎着东西转了两圈,最后在休息室里找到敖思切,看到她好像在听歌。

大学生毕业刚进社会不容易,唐漾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只要对方不是眼高手低脾气还大,她都会忍不住给点照顾。

比如碰巧看到对方喜欢吃的小零食,她就多买一点;比如晚上加班开会,她考虑到小女生租的房子离公司太远,地铁要收班,便默许她提前走。

唐漾平常对其他同事也不差,倒也没人说什么。

“防弹出新专了?看你听得这么入迷。”唐漾走过去,在小孩面前晃了晃甜品。

敖思切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大跳,见是唐漾,她拍拍胸口道:“漾姐,没,不是。”

唐漾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给小孩留隐私。

敖思切打量唐漾,再瞥瞥门外,她舔舔唇,起身去关了门,然后蹲到唐漾身边。

“漾姐,你知道那些人为了说八卦拼到什么程度了吗?”敖思切说。

唐漾摁灭手机:“啊?”

“就上周,啊不,上上周,甘处不是被带走了吗,你刚好又休假,就有很多人在议论。本来蒋总送了水果上来,大家都没议论了,然后上周好像又有一点事,大家又开始说了。”敖思切望一眼唐漾,小声道;“外面办公室有几个人拉了小群,怕被截屏,就发语音八卦。然后一个小姐姐是我关系很亲的学姐,您知道是谁就别说出来了。她用平板把群里的语音放出来,用手机录音压缩成MP3给我发过来了。”

唐漾:“微信和企鹅都可以直接转文本啊。”

“她们说的方言,哎呀呀不重要。”敖思切胆大包天地挠挠唐漾的手背,直接把耳机递给了唐漾。

唐漾狐疑地插上耳机,瞬间明白了敖思切刚刚铺垫那么多又那么小心,是为什么。

因为耳机里议论的话题,是自己。

声音因为是重录而且沙沙的,但唐漾可以听清内容,并且分辨出来源。

一人说:“听说甘一鸣个人资产状况什么的,本来是顶楼找的借口,没想到银监会一查,真的出事儿了,好像有八位数,不知道要判几年。”

另一人说:“八位数和他老婆的身家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啊,而且传说甘一鸣的界内靠山不就是他那银监会的小姨子吗?而且有人举报的话,为什么秦月和另一位没有被举报。”

那人补充道:“总感觉甘一鸣是挡了某人的路,然后那人的靠山比甘一鸣更厉害,甘一鸣的老婆和汇商这边忌惮又没办法,就动了甘一鸣。”

魏长秋以甘一鸣太太的身份来过信审处几次,比起正常平等的夫妻关系,大家感觉甘一鸣之于魏长秋,更关乎占有欲一类。这样的假设完全成立。

又一人弱弱道:“应该不是,应该是性骚扰,我猜。那天我听讲座听到一半,家里有事,上楼收东西,然后去厕所,我在厕所门口撞见唐副在洗手台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哭。蒋总守在唐副旁边,脸色难看得要死。他们没看见我,我也没敢过去打扰。”

然后是敖思切学姐的声音:“唐副人蛮好吧,而且唐副水平明显比甘一鸣高,即便有甘一鸣在,唐副上去也是早晚的事。”

有人说唐漾“装”,有人附和。

再然后是范琳琅颇为感慨的声音:“如果不是蒋时延的话,唐漾可能就是第二个徐姗姗。”

这个名字是忌讳,群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转移话题的声音。

后面是无关紧要的内容,唐漾把耳机还给敖思切。敖思切瞄了瞄唐漾,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唐漾将食指抵在唇上,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慢慢点头。

敖思切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徐姗姗。

唐漾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熟悉。就像同学或者学长一起吃饭,然后大家自我介绍,一个人说自己叫“徐姗姗”这样的熟悉。可唐漾想了一会儿,又想不起来。

回办公室后,唐漾百度“徐姗姗”“徐杉杉”“徐珊珊”,出现在最顶上的是全国共有多少个同名同姓。

唐漾在脑海里铺地毯式找了良久,仍旧没有,正巧同事递一叠文件进来,唐漾说话间,也就作罢。

下午四点,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唐漾从电脑旁边歪个脑袋看,见来人,眼睛亮了一下:“你怎么……”

这个点回来了,不是在出差吗?

“好像说内网下午要出人事变动通知,”秦月轻车熟路地在唐漾桌子上找到把小剪刀,剪开手里的咖啡袋,还了剪刀,“谢谢唐处。”

秦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唐漾办公室的办公桌被蒋时延换过,秦月倚在桌角,高度正好。

门虚掩着,唐漾也顺势聊下去:“感觉是你,或者空降吧。”

“我待在副处这位置刚刚好,我爹妈给上面打了招呼,顶楼也知道我性子不稳,到处出差就是为了到处浪,”秦月在唐漾的温水壶里蹭了杯热水,“好像没有合适的空降兵吧,或者B市那边过来的?但可能性不大啊。”

唐漾敲太阳穴:“可如果是我,感觉会很一言难尽。”

周自省忌惮魏长秋和银监会的魏长冬,大家都知道,而且到现在也没听到魏长秋和甘一鸣离婚的消息。

唐漾不确定那天到场的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在装。但如果甘一鸣下去了,自己马上顶了甘一鸣的位置,一方面有点打甘一鸣的脸;另一方面,像是魏长秋因着九江专案想和唐漾交好,用处长的位置弥补唐漾。

如果魏长秋的妹妹魏长冬给顶楼吹吹风,顶楼任命唐漾为处长,也不是没可能。

“在我眼里,你应该是超自信的那种人啊,为什么会这样想?”秦月颇为诧异。

唐漾没明白。

秦月说:“你去年11月申请调动,12月过来,现在是5月,11月到5月,刚好是半年周期啊。”

管培生轮岗时间在3个月到2年不等,半年就是个快而正常的平均数。

唐漾这么一想,似乎也对。

她笑着轻推秦月一下:“不思进取。”

秦月杯中的咖啡乱撞。

“小朋友你不懂,”秦月抻抻脖子,“这人到了三十岁之后,至少我到了三十岁之后,活得懒散又舒服,就不想做任何改变了。”她话锋散漫地转道:“况且我姐那么独立又牛逼,我爸妈的金山银山不就是剩给我挥霍的吗。”

秦月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一副“老子富二代”“钱太多”“上班为解闷”的放浪形骸的模样,却又让人觉得直率可爱。

唐漾忍笑搡她:“你就喜欢这种别人看不惯你又弄不死你的感觉。”

秦月突然“呃”一声,定定看了唐漾三秒,夹着尾巴滚了。

咳,里面那个小没良心的怕是不知道:蒋时延上次知道是她把人带去酒吧的之后,自己没动手,让程斯然几个天天约秦月组局。秦月手气差、牌技菜,偏偏又好一口麻将。半个月下来,她输得哭爹喊娘,然后程斯然那几个货合伙买了架私人飞机,简直残忍又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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