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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小雪(二)


陆雨梧的脸颊几乎即刻浮起一片红痕,他眼睫微动,一言不发。

  “阁老!”

  陆骧一瘸一拐地进来,立即跪到陆证的面前,“禀阁老,公子是为了尧县的百姓才……”

  “陆骧。”

  陆雨梧打断他,“出去。”

  “公子……”

  陆骧还[yu]说些什么。

  “出去。”

  陆雨梧冷声。

  陆骧抿紧嘴唇,不敢在陆证面前多说一句,起身拄拐,退出院外去。

  厅堂内,陆雨梧挺直脊背,拱手道:“请祖父饶恕陆骧与青山他们,是我执意要往南州去,他们身为侍者自然不敢违背。”

  陆证哂笑:“你在无我书斋七年,这些家奴是越发与你一条心了……你去南州,又是为了找周盈时是不是?”

  “是。”

  陆雨梧道。

  陆证看着他,“七年了,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你从小到大看似乖巧恭顺,可在这周盈时的事上你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还有那郑鹜,我让你断了与他的联系,你也从来不听!”

  “当年周家十三[kou]人是我亲自收葬,盈时不在其中,我相信她还活着,”陆雨梧抬头望着陆证,“郑鹜是您当初亲自为我请的老师,一[ri]为师,终身是师,我尊敬他。”

  “你!”

  陆证脸[se]微沉。

  但他环视一眼屋中堆放的金银绫罗,那些都是曹小荣领着人送来的御赐之物,半晌,冷不丁道:“你以为这些赏赐是什么?”

  他坐到椅子上,复而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陆雨梧,几乎心平气和:“外人只道咱们陆家深受皇恩,偌大一个陆氏家族,眼见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不风光繁茂。”

  青灰暗淡的天[se]落来门内,庭内松枝雨露未干,风携寒意而来,吹动陆证墨绿的衣摆,他如入定老僧,深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L子所生下的这个亲生血脉,半晌才又道:“我之所以提拔侯之敬,是因为他人虽贪婪,却不乏有几分统兵灭贼的真本事,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是我的门生,是与我一条道的人。”

  “但他当初为了爬上永西总督这个位子,不惜与我背道,落得今[ri]这步田地,终究是他咎由自取。”

  陆证道:“这些年来,我为整顿吏治,推行‘修内令’,提拔了不少自己人,白?党也不是没有过参我的折子,你当这些圣上他没有看在眼里么?但这些年达塔人屡犯边境,使我大燕四海不宁,国库又快被军费拖垮,圣上需要以修内令安定边境是真,他倚重我也是真,所以才由着我任用门生,以修内令强军御敌……”

  说着,陆证猛地咳嗽起来。

  陆雨梧不由唤:“祖父……”

  陆证摆了摆手,顺了顺气,才又接着道:“圣上体弱,故以我为重器,可秋融啊,须知器物就是器物,却不能是一棵树,不能枝叶蔓蔓,以至于遮蔽天[ri]啊。”

  “我陆家有

  今[ri]乃是圣上天恩,他能给,亦能夺。”()

  陆雨梧岿然不动,垂着眼帘:秋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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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父亲陆凊去世那一年,他便什么都知道,陆家很大,旁枝子孙繁茂,各有各的热闹,然而这座先帝御赐的陆府虽大,却像是聚不起来人气似的,父母先后离世,到头来只余他与祖父两人。

  父亲少时在莲湖洞书院与周世叔做同窗,周世叔年约二十余岁便提名一甲,而父亲却从未参与科举,他依稀记得那一年茏园中,周世叔被提拔为庆元巡盐御史,父亲提杯祝酒,却说:“少钧,我真羡慕你。”

  建弘皇帝可以放任陆证任用门人,以强硬手段推行修内令,修筑边事,以盐引换天下商人往西北运粮,发展边城贸易,缓解国库渐枯的窘况,因为陆证已经老了,他百年之后,所为门人朋党也都要另谋他路,但若陆家再出一个小阁老,便能继续将朝中那些门人后生拧成一股绳,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为的是陆家,还是天家,瓜田李下,谁又能说得清呢?

  今[ri]建弘皇帝的赏赐,乃是他无声的警告。

  陆雨梧看着自己腰间那枚昆仑玉璜,它曾在父亲身上压住他满腔抱负,看他莳花弄[cao],郁郁而终。

  如今,它在他的身上,他却分毫不觉压得慌。

  他俯身叩首:

  “祖父教诲,秋融铭记在心,此生——绝不入仕。”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惊蛰身上挂满买来的东西,走在细柳身边,他嘴上说着要回紫鳞山,可真到了要回去的当[kou],他却又有些踌躇:“细柳,花若丹跟着五皇子走了,可咱们还没从她身上找到玉蟾,你说我们回去会不会……”

  惊蛰有点苦恼,花若丹是活蹦乱跳地到京城了,可人跟着五皇子走了,玉蟾也不知道在哪儿L,这趟回去恐怕要受罚。

  “也许,”

  细柳说道,“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玉蟾。”

  “你说啥?”

  惊蛰面露惊诧。

  “细柳先生,惊蛰。”

  忽然间,这样一道声音落来。

  惊蛰听着有点儿L[shu]悉,他转头一看,只见几步开外的一架马车里,那花若丹掀开帘子,正瞧着他们。

  随侍的竟是五皇子身边的李酉等人。

  “干嘛?”

  惊蛰走过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L?”花若丹才问出这话,又觉得不妥,于是她改[kou]道,“先生,我的事还未完,还想请你们继续在我身边保护我,可以吗?”

  细柳面上[bo]澜不显,颔首:“自然。”

  上了马车,惊蛰忙着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而细柳与花若丹对坐着,秋风掀起帘子,细柳瞥了一眼外面:“你不入宫?”

  花若丹抿唇一笑:“还不急。”

  花若丹看着细柳那张清冷脱俗的面庞,马车辘辘行进,她忽而开[kou]道:“我知道先生这一路是真心护我,但我想,即便是护我之人,也应该有一个一定要护我的理由,因为这本非江湖

  ()  之事,亦不该有那么多的侠义心肠,不是么?”

  此话一出,马车中寂静一片,唯余辘辘之声。

  惊蛰不由盯住花若丹,一[kou]苹果要咬不咬。

  细柳扯唇,不可置否。

  “无论如何,我该谢谢先生你,还有惊蛰,若不是你们,我还真没想过我可以活着来京城。”

  花若丹拿起一块糕饼递给细柳。

  细柳没说话,接了过来。

  回京这段路上惊蛰已经不太会恶声恶气地跟花若丹讲话了,见她也递了一块糕饼给他,他便也接了。

  马车上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李酉将他们带到一处别苑,此处有姜變的家将在守,细柳与惊蛰一如在尧县时那般,与花若丹住在一个院子。

  惊蛰憋了好久的话,到了细柳房中将门一关,忙问,“细柳,你那会儿L什么意思?她到底有没有玉蟾?”

  细柳倒了一碗茶,抿了一[kou]才道:“本来还不确定,但眼下看来,她身上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否则她一定会立即入宫。”

  “你的意思是她在等人?”

  惊蛰反应过来,“东西不在她身上,却在别人身上?那她今[ri]是不装了啊,可她为什么还要咱们保护她?这别苑里这么多人呢。”

  “也许只是习惯了不将[ji]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已是被选定的太子妃,可太子的人选如今还没定下来,她不会轻易下注,她可能在猜我们是二皇子的人。”

  细柳喝完了茶,道:“入夜后,我先回紫鳞山一趟,你留在这里。”

  紫麟山坐落在京郊隐秘之处,山中有蓊郁[cao]木,亦有一条自悬崖倾泻而下的蟠龙瀑布,水下怪石嶙峋紫如密鳞,水声激[dang],年年不息。

  细柳过蟠龙瀑布,直入山中洞府,越往里走,视野便越是开阔,掏空了这山体修筑的一座中山殿静伏于前,洞中灯火长明,身着青白袍服的男男女女一见细柳,立即无声俯身。

  “山主可在殿中?”

  细柳问一人道。

  那人不出声,只恭谨地点头。

  细柳上阶入殿,雕刻古朴纹饰的地砖隐约映出她的影子,她抬首一望,那女子鬓边赞了一支秋海棠,一身玄黑衫裙,或许是听见细柳越来越近的步履声,她回过头来,她分明已年近四十,却自有无双风韵,仿佛天生不会笑,因而眼角亦无细纹。

  细柳走近玉阶,她则一步步从阶上下来。

  “拜见山主。”

  细柳拱手下跪。

  紫鳞山主玉海棠在阶下站定,一双眸子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地睃巡:“你这趟出去,身上那个东西可有发作?”

  “有过一次。”

  细柳简短道。

  玉海棠扯了扯唇,她几步走近细柳,忽而一巴掌打在细柳的脸上:“花若丹的画像到底是谁传入燕京的,你别以为可以瞒得了我。”

  她嗓音冰冷:“你为何不按计划行事,为何不将花若丹送至永县?”

  细柳苍白的脸颊浮出一片薄红,她平静道:“我若将她送去永县,她会死。”

  “你可怜她?”

  玉海棠哂笑。

  “不是。”

  玉海棠看着她:“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细柳抬起眼,对上她的审视:“下汀州的第一[ri],我在庆元巡盐御史府邸外转了一圈,忽然就想那么做了,您知道我的脑子已经坏了,我亦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玉海棠眉眼间的冷戾骤然一滞。

  她看着面前的细柳,竟一时无话。

  她忽然背过身去,冷声道:

  “你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下去领罚。”

  细柳起身,往中山殿外去。

  “细柳。”

  玉海棠忽然一唤,细柳回过头,只见玉海棠仍背对她,嗓音冷肃,不容置疑:

  “燕京正值多事之秋,你离那陆雨梧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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