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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双兔傍地走


  两人第二天带上凌泉和几个侍卫一同出发前往黄河大堤,他们先是骑马,后来道路越来越泥泞只得弃马步行,这样一来一天只能行进三四十里,要两天才能抵达大堤。第一晚他们只得找了幢被淹了一半的房子,在房顶过夜。

                  本来坐在房顶看星星,花前月下甚是美好,可现在大雨断断续续,他们满身泥泞也无法生火做饭,穿着蓑衣、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坐在房顶淋雨那就十分狼狈。

                  申明渊身为皇子本来并不需要来受这份罪,可黄河、汴河大堤皆是他亲自挑选图纸建造的,他对自己选取的方案和使用的材料都十分有信心,为何汴河仅仅遭遇三天大雨就决堤了?他左思右想都对黄河不放心。黄河乃是大阳第二大河流,一旦决口会比汴河的危害大上数倍,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的。

                  夜晚闲来无事,卫泱泱就将心里存了两天的疑惑问了出来:“殿下,那天你在城隍庙那里捡了两块木头走了,是为什么?”  申明渊略一沉吟,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答案。

                  他想了一会儿,将要紧的部分删去,只说了无关紧要的部分:“开封府算是比较大的城池,城隍庙的门按照规制应该是用松木加铁板制成的,十分结实。按理说就算有两人拿斧头砍都不容易砍断,却被你用刀轻轻松松砍断了,你说说这是为何?”

                  卫泱泱本想说“我砍起来也并不容易”,却又不敢这么胡说八道。她想了一想:“我在海西时也砍过我的窗户、床板和我阿娘的首饰匣子,窗户最容易砍断、床板稍难、首饰匣子最难,因为那首饰匣子是我阿娘的嫁妆,用的是上等的木料。”

                  申明渊表示赞同,并且补充了她的话:“没错,越是好的木料越是坚硬。我前日拿你的刀随便一挥就能砍下木屑,可见那种木头不值钱的,这只能说明一点:有人偷工减料了。”

                  卫泱泱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说负责建造的人以次充好,然后把省下来的银子装进了自己口袋?”申明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我从小到大对各种建筑材料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那城隍庙的院墙、大殿、金身、庙门都有对应的规制,每年的维修也是由朝廷拨款,我现在可以确定有人把钱贪污了。”

                  卫泱泱听罢嘀咕了一句:“那是谁啊?这点银子也要贪污?”申明渊的表情愈发凝重,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对城隍庙偷工减料这倒无伤大雅,我担心的是,万一这开封府、甚至豫州郡的官员在修河堤时也偷工减料呢?”

                  本来两人是躺在屋顶说话的,他此言一出卫泱泱惊得立马坐了起来:“大堤也敢偷工减料?那要是决口可是几十万人受灾!这不是缺德吗?”

                  申明渊看了她一眼,气得咬了咬牙:“何止是缺德,简直是该杀头的大罪!”  他对于朝廷官员的各种贪腐手段都略知一二,但水至清则无鱼,他深知不可能不许别人往家捞银子。令他痛心的是,若有人在河堤上做文章,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调粮调银。到头来那些人可能只是捞了几十万两或者上百万两,可朝廷损失的却是上千万两,百姓损失的则是活生生的人命和大片大片甲等的农田。

                  卫家军拼死保护的中原繁华之地就被这些蛀虫所毁,卫泱泱若知道真相定会勃然大怒。想到这一层,申明渊并不敢将全部的事情告诉她,只略略提了一提,可卫泱泱还是气愤难当,嘴里骂个不停:“这些官员可真是该死,都不怕遭报应吗?这可是我第一次回故乡,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气死我了。”

                  她一边骂一边将前日遇到庙祝骗灾民钱物的事讲了一遍,申明渊并没有注意到她说自己是如何制服那庙祝的,他只留意了一句话:豫州郡开封府是卫泱泱的故乡。

                  他忽然想到张皇后也是本地人,英国公家是豫州郡怀庆府的。张家是开国功臣,比海西卫家的势力大得多,几乎覆盖豫州全郡。负责修堤的官员里,光他知道的最少有一半都是申明煌的人。那省下来的银子去了哪里?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申明渊内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唏嘘,他们兄弟相争多年,表面上兄友弟恭,其实早就水火不容。毕竟他有兄弟六人,而那东宫的宝座却只有一个。

                  大哥、三哥和四哥并非嫡子,一早就退出了太子之位的竞争,他的对手一直都是张皇后所出的二哥申明堡和五哥申明煌。在钱塘海战时,申明煌抓住了陵、浙总兵王成丹的把柄,使得掌管兵部的二哥申明堡被父皇厌弃,现在申明渊要应付的就只有申明煌一人了。

                  张皇后娘家带给申明煌的势力比汤皇后带给他的要大得多,申明煌的才智和手段又都在他之上。申明渊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夺嫡失败会有什么下场,他想平平安安做个藩王只怕是在做梦,母后应该也会被牵连吧。还有,卫泱泱呢?自己又该如何护她周全?

                  想到此处,申明渊忽然翻过身来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倘若我将来做不了太子,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刚刚卫泱泱见他陷入沉思就不敢讲话,生怕打扰他。现在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对方一时之间都被问迷糊了:“做不了太子?为什么不可以做朋友?现在殿下也不是太子啊,难道,难道咱们不是朋友?”

                  她说到这里心里有些失落,对方对她这么好难道不是把她当成朋友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毕竟他是当朝皇子,并不是什么人都配做他的朋友的。

                  申明渊看到卫泱泱的表情,知道她有些误会,只得挑明了说:“你知道夺取太子之位失败的人下场都是很惨的,可能我到时候想做个王爷也做不了。”

                  卫泱泱奇怪他为何会这样讲:“没关系嘛,如果殿下真的做不了王爷,那就远远地买块地搬出花都去住。”申明渊见她完全不懂其中厉害,只得继续同她解释:“只怕到时候想买地也买不了,我可能会被贬、被抄家、收回封地、褫夺封号、废为庶人、一无所有,或者流放,或者,”,“或者被处死”,他没说完的这半句怕卫泱泱受到惊吓,就没有说出口。

                  卫泱泱却不以为然:“会流放?我们海西就是流放之地啊,最差不过是去海西。我六嫂的娘家爹爹就是流放来我们这里的,她这才有机会和我六哥相识。殿下可以和我回卫家,你忘了我还有一百亩沙地呢,我们放羊牧马也够吃了。若再不够就去吃穷我八哥,我是他妹子,殿下是我的朋友,他养我们是应该的。。”她想到又能回到海西去吃穷卫秉钺,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申明渊想到卫秉钺若是听到她这句话,恐怕要吓得连夜和她断绝兄妹关系。储君之争动不动就人头落地,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他又试探着问:“那,万一我不是被流放去海西呢?”卫泱泱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算:“殿下对我这么好,我可以养活殿下,我存的银子应该够咱们两个人下半辈子生活了。”

                  下半辈子,那可是很重很重的承诺。  她虽然说得不着调,但还是引发了申明渊强烈的好奇心:“你有多少银子?就敢说够我们下半辈子了?”  卫泱泱举起两根手指:“到现在为止应该有两万六千多两了。”  “两万多两?”申明渊听到这数目也震惊了,急忙坐起来追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

                  卫泱泱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也知道这两万多两是一笔大数目,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我之前割人耳朵赚的钱,再加上我的月例银子,还有我的俸禄,哦,还有殿下之前补给我的八千多两。”说到这里,卫泱泱开始兴高采烈地算起账来:“我们两个人带着凌泉,买个院子应该够了。只是殿下不能像现在这样吃穿用度,光州云雾也不能喝了,不过比普通人好一点应该还是可以的。有我在殿下也不用请护院,又省了一笔银子,这笔钱,嘿,半辈子应该还用不完呢。”

                  两万多两,虽然已经是寻常百姓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但玉泉王府里一年的用度就远远不止这个数,她手里的那点钱对于申明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听她说到愿意养活自己,申明渊还是很感动:“不会的,我不会输到要用你的银子的。”

                  卫泱泱话说得如此赤诚,他也准备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申明渊知道皇后对他的婚事十分上心,从小到大不管他和哪个姑娘多接触一分,皇后就恨不得马上去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个清清楚楚。现在卫泱泱在玉泉王府呆了一年多,她的八字应该不和自己相克,否则皇后只怕早就不许自己和她再交往了。

                  申明渊心里仍有些没底,还是决定问上一问:“债主,只知道你是丁卯年出生的,那具体是哪一天啊?”  生辰八字本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的,可见他刚刚十分伤感,卫泱泱不忍拒绝他:“我是八月十五午时正出生的。”申明渊恍然大悟:“哦,你是属兔的、又是中秋节出生,怪不得袁疏阔称你是海西城的玉兔仙子。可是这日子很好啊,为何会克人?”

                  他提到会克人,卫泱泱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过人与人交往重在坦诚,更何况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她就如实相告:“那道长本以为我是个男孩子,说午时正是阳气最重的时候,是很好的八字。可八月十五这天月亮最大最圆,却是阴气最盛之日。我是个女孩,现在阴阳失调那就大大不妙,非要一个男子来压着我身上的阳气不可。我小时候常常生病也是如此,就是我体内阴阳失调,非得过了十八岁没有夭折才能定婚。”

                  她话音刚落,申明渊忍不住拍起手来:“妙极!妙极!”他不但拍手还大笑起来,最后笑得差点从房顶上滚落到水里去。卫泱泱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吓得也不敢打断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他笑了好一阵子。

                  申明渊笑得满脸通红几乎软瘫在屋顶,好半天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债主,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卫泱泱去年送了他光州云雾做生辰礼物,知道他是七月出生,可皇子的八字她怎敢随便问起,因此她只知道是七月、并不知道是哪年哪日。

                  申明渊见自己浑身脏污,不想就这个狼狈样子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掏出手帕将脸上擦干净,才告诉她答案:“我也是丁卯年生的,我是七月十五子时正。”

                  “七月十五。”卫泱泱念叨着这个日子,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复念叨了几遍之后惊呼:“七月十五,不是,不是,”  对方是皇子,她说了几遍都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申明渊知道她想说什么,接着她的话:“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民间叫做鬼节,而我是子时正生的,是阴气最重的男子。”  他是阴气最重的男子,而卫泱泱是阳气最重的女子,他二人岂不是天作之合?

                  卫泱泱又一次抓错了重点,卫戍平一直被人叫做卫阎王,她对鬼节倒是并无顾忌。她只是想到两个人居然是同年:“殿下也是丁卯年生的,正好比我大一个月,咱们两个都属兔,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首《木兰辞》是宋文如教给她的,她想到自己与玉泉王都属兔,就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申明渊听到她念诗,脸上的笑意更浓,一语双关地说:“嗯,双兔傍地走,妙极!妙极!”  他虽然不太懂八字,但想到两人的出生日期如此绝配,定然能够合上!

                  这下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等这次回花都后就向皇后开口。现在是六月初,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两个多月,那时卫泱泱正好满十八岁,很快就可以定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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