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求和

　　等申明煌他们赶到卫泱泱被截停的地点时，只看到现场满地泥泞、血迹斑斑，嗷呜正倒在地上哀鸣不止。军士回报说，那女孩子中了埋伏摔下马去，滚到了河堤里。

                  申明煌忙命人在河堤岸边寻找，天已经完全黑了，很难看到河水里的情况，他们搜寻了一夜未果。快天明时盛淮盐劝他：“今日还要送公主上花都，殿下不如先回巩县，末将会留可靠的人在这里继续搜索。”

                  邦交是大事，申明煌只得同意：“好，一定要记得这涉及到卫家，要保密，千万不要被卫秉戬知道。等天亮了派人下到河里，上游下游都要细细搜索。”他上马之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吩咐了一句：“若是找到了别伤了她，将她尽快送回王府医治。”盛淮盐一一应了，他这才骑马离去。

                  令申明煌奇怪的是，之后的四个月卫泱泱整个人彷佛消失了，他不论用什么方法找她都没有任何消息。河中并没发现她的踪迹，他派去卫秉戈和卫秉戬处秘密打探的人回报说，卫泱泱也不在她两个哥哥那里，桂园也没有她出入或者请大夫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就算卫泱泱淹死了，可卫家丢了独女，这么久不见人难道不出去寻找吗？怎么卫家两兄弟的反应仿佛是没有这个妹妹一般？申明煌也不可能直接跑去人家家里问：”你妹子丢了你怎么不急？“

                  而去玉泉王府盯梢的人也回报说，自三月初三以后，逢五逢十玉泉王再也没有派马车去过桂园，好像他也知道卫泱泱不住在桂园了。申明煌可以确定申明渊并没有派人出去寻找过，自己在宫里遇到他时，他甚至提都没提过这件事。

                  难道是卫家的人将卫泱泱救走再知会老六的？申明煌问去盯梢申明渊的人：“玉泉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那手下回话：“并无异动，玉泉王殿下和平常一样，上朝之后就回王府去，偶尔会出门去找乐子，不过去的地方也都是他平日常去的。”

                  这就奇了，难道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申明煌知道宋文如最近和卫泱泱玩得很好，两个人常常一起参加花都贵女们之间组织的聚会，他本想请宋文如帮忙去桂园问一问，却没想到她竟然告病了，听宋文卓说病得还挺重的。

                  整个花都所有人都没有再提起过卫泱泱，仿佛这个姑娘从未搬来过一般。整整四个月，申明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管是生是死总要知道她的消息，才能想出对策来应付卫家。

                  他每天初了上朝就是派人四处打探，可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暴捷使团暂时被安置在皇家驿馆内，卫泱泱身受重伤且下落不明，暴捷公主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一转眼又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朝廷一年中只有今天会开放明月楼，允许花都的贵女们登上四楼玩耍取乐。按照惯例，因是女子节日，男子不可进入楼内。不过申明煌负责礼部，今日楼内的杂耍、曲艺、吃食都由他来安排，他当然可以自由出入。

                  当他走进明月楼一楼大门时，只听到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每个女子都盛装出席，有看表演的、有同朋友叙旧的、有认识了新朋友的、有几个小姐妹一起做游戏的。申明煌一边走一边查看着各个部门的准备情况，今日是女儿节，女孩子们并不怕他，也没有平日里见他的局促感，有胆子大的贵女还敢主动和他说上几句话。

                  申明煌刚刚走上四楼，他的侍女山珂就气喘吁吁跑上来追上了他：“殿下，卫小姐来了。”他心里一动，这花都城里姓“卫”的官员不止一家，但值得山珂专程跑上来回禀的“卫小姐”却只有一个，他忙问：“她在哪？”山珂回话：“刚刚进门，现在正在上楼。”

                  申明煌听罢急忙往楼下冲了下去，一层层搜索，终于在二楼楼梯口截住了卫泱泱。四个月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人瘦了许多，显然是伤得不轻；可她精神又挺好，看得出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插着那串绒线制成的黄梅，穿着一件颜色极淡的紫色长裙，衬得整个人飘飘欲仙，没半点平日里英姿飒爽小木兰的样子。

                  申明煌总觉得卫泱泱今日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无论如何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将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卫泱泱先开了口，她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个礼：“见过殿下。”说罢就准备绕过对方走上二楼大堂。

                  申明煌赶忙向右迈了一步拦在她面前，硬生生将她截住：“卫小姐，你跟我来。”对方很显然并不想跟他离去，只是轻轻地开口询问：“殿下，召唤臣女有事吗？”今日是女子聚会，皇上特许女孩子在楼内不用管礼法规矩，可以任意玩耍，卫泱泱不愿意与他同行并无错处。

                  申明煌知道她最喜欢看热闹，就想了一个她很难拒绝的理由：“你来晚了，四楼已经没有好位置。你跟我来，我保证把你安排坐在最前面，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今日楼内有花都最出名的伶人轮番表演，花都梆子、变魔术、杂技等，到处是欢声笑语。可面对这一年仅有一次的大热闹，卫泱泱居然摇了摇头：“臣女并不想坐在最前面，我今天也不是来看热闹的。”申明煌很奇怪：“那你来做什么？”卫泱泱浅浅一笑：“我来这里等人。”

                  申明煌看着她，终于想到了她究竟有何不同。平日里卫泱泱笑起来是非常爽朗的，她并不懂大家闺秀应该笑不漏齿，可现在她的笑容却带了三分温柔，那是十分标准的花都贵女的笑容。今日她的笑、她的神态和语气、她的装扮，都是一个总兵之女应该有的样子，就算是把礼部尚书宋文卓给叫来也挑不出她半点错处。

                  可面前这规矩礼仪近乎完美无缺的人，和申明煌在姑苏府认识的那个卫泱泱，除了相貌相同，其他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在她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使得申明煌有点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提起巩县郊外的那件事。

                  他在心里重复着她刚刚说的话：“等人”，我今日负责明月楼的所有活动，她来到这里想必是来等我的。想到此处申明煌吩咐山珂：“去把二楼靠窗的那个位置给卫小姐，再准备些茶点来。”卫泱泱谢过他，两个人就一起走到窗前，外面人来人往都是女子结伴出游，人声鼎沸。

                  落座之后申明煌先表关切：“你的伤可好些了？要不要我找蒋医官再给你诊诊脉？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派人送些补品过去。”卫泱泱轻轻摇头：“殿下不用费心了，臣女没事，多谢。”  她的话客气且生疏，申明煌知道她还在生气：“那天是我误会了，并不是你主动挑衅公主，事关国体只能将你先擒住，绝非故意想打伤你的。”

                  他此话一出，卫泱泱的表现却和三月初三那天截然不同，她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嗯，明白的，是臣女一时冲动，殿下教训得是。”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和卫泱泱长得一模一样，申明煌甚至都要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个李鬼了。他认识的卫泱泱绝对不会这样，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应该会去使团住的驿馆找椒棋贝海打上一架；或者跑去凤泉王府扔两颗蛟龙；哪怕她拿红衣大炮把王府给轰了自己都不会惊讶，可是今天的这个卫泱泱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对方答得滴水不漏，申明煌也问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只得指着盘子里的点心讨好她：“你吃东西，这几样都是你喜欢吃的姑苏小点。”提到姑苏，卫泱泱仿佛又想到他们三年前在江南一起剿灭海盗的日子。她半天没有出声，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窗外，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臣女该走了，殿下送的东西实在来不及吃，很抱歉。”

                  申明煌不知她为何要走，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只见申明渊站在楼下举着一个巨大的风筝正在向她招手。卫泱泱先对着楼下的申明渊笑了笑，又回过头来向申明煌行礼：“殿下，告辞了。”  说罢她就准备往外走。

                  申明煌看到她刚刚对着申明渊的那一笑是充满快乐且发自肺腑的，和面对自己时得体礼貌的微笑截然不同。不知为何他内心突然觉得很惶恐，卫泱泱不知道住在何处，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今日难得现身，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下次又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申明煌来不及多想，迅速站起身来拦住她的去路：“今日风大，你受了伤不要出去放风筝了。”他一边说一边去拉对方的左臂，想将她带离此处，不管带到哪里，总之不要让她和申明渊见面。

                  卫泱泱见他用强，拼命抵抗想将自己左臂拽回来，两人拉扯之间扯动了她的伤口，痛得她脸都抽搐了一下。申明煌看着她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忙转头对着山珂吩咐：“去叫蒋医官来。”

                  为防女眷们有什么突发的疾病，今日蒋甜甜是全天都值守在一楼的，她听了申明煌的召唤就上到二楼来，让宫女们扶卫泱泱坐下开始把脉。蒋甜甜切完脉象，又观察着对方的面庞：“卫小姐是受过重伤？”卫泱泱当时确实受伤很重，不过受伤对于她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她毫不在意甚至说得轻描淡写：“伤了肺、还摔断了腿。”

                  蒋甜甜追问：“那治伤的医官开的什么药？”卫泱泱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她接过那小瓶子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得出结论：“都是养肺的，可以吃。”说罢她让宫女倒了水，看着卫泱泱将药丸服下，又叮嘱对方：“下官再开些药，回头派人送到桂园。卫小姐最近最好不要练武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卫泱泱对她道谢。

                  他们在楼上诊脉，申明渊在楼下久等不见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就径直闯了进来。虽然今日大家都默认男子不得进入明月楼，但他是皇子谁敢拦他？

                  申明渊一路小跑跑上二楼，看到蒋甜甜在，知道定是卫泱泱又发病了。他也不管申明煌在旁边，就急切地问：“现在卫小姐如何？”蒋甜甜向他行礼：“殿下，卫小姐是旧伤未愈需要好好休息，可能并不适合来参加这热闹的聚会。”

                  申明煌正准备说：“我来派人送你回去”，卫泱泱却先开了口：“多谢蒋医官，我并不是来参加聚会的。”然后她就开始对着申明渊上下打量：“我想去放风筝，殿下刚刚带的风筝呢？”申明渊赶紧从凌泉手里接过风筝给她展示：“你看，我答应你的美人风筝，我画得如何？”

                  卫泱泱仔细看着那风筝，有点奇怪：“怎么这美人有衣服有手有脚，却没有五官呢？”这又是申明渊的小创意：“每个人心里的美人长什么样子各不相同，要是画出来就没了乐趣，我就只画了脸、没有画五官，你可以自己想啊。”卫泱泱显然很喜欢这美人风筝，她忍着痛站起来：“有趣，那咱们走吧。”

                  他二人四目相对只顾自己说话，完全没把申明煌和其他人放在眼里。申明渊一脸得意地向卫泱泱展示他新做的风筝，而卫泱泱的脸上有些欢喜又有些宠溺，显然不管对方做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送给她她都会喜欢。他二人之间不只是熟悉，简直可以说是情意绵绵！

                  此刻申明煌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二人此前一定有联系！难不成卫泱泱住在玉泉王府？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双方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他强装镇定，开口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明渊，卫小姐受了伤，你看她脸色如此苍白，今天就不要出去玩了。”申明渊显然也看到了卫泱泱的脸色，他犹豫了片刻只得同意：“好，反正风筝做好了，咱们改日去放也可以的。”

                  卫泱泱似乎没有听到申明煌的提议，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美人风筝，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撒娇：“殿下，可是我今天好想去啊，我已经好久没有放风筝了。”申明渊不想让她失望，很快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这样，你坐着我放给你看，好不好？”

                  听到他肯带自己去，卫泱泱十分高兴，接着两个人就一起向申明煌行了礼，并排往楼下走去。明月楼后面是一片皇家专属的花园，他们两个一定是去那里放风筝了，申明煌上到四楼，果然看到他两人呆在花园里。

                  卫泱泱正在树下坐着喝茶避暑，申明渊则跑起来让风筝飞上天，然后他让一名小内监扯着线，就坐下和卫泱泱一起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显然放风筝比明月楼的宴会更能吸引卫泱泱。此刻申明煌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在卫泱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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