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王青梅
皇上指婚之后，申明渊就不能经常来见卫泱泱，皇后也派了礼教女官来桂园教她学各种规矩。自从卫泱泱八月十五被指婚给玉泉王，卫家马上成了朝廷新贵，花都的三郎卫秉戈和巩县的六郎卫秉戟两兄弟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贺喜的人给踏破了。
而远在海西的卫家老宅里，卫戍平夫妇也开始忙碌起来，要给女儿准备嫁妆。其实卫泱泱的嫁妆郭夫人早几年就准备好，她甚至一度怀疑这嫁妆有没有机会用上。卫戍平本来给卫泱泱的嫁妆单子上又添了数千亩沙地、数百匹海斯宝马、五百块金锭子，还嫌不足，说现在女儿并不是嫁去普通人家，而是嫁给皇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卫家的面子。郭夫人闻听此言，又从账房取了银子重新采买起物品来。
后来卫戍平转念一想，娘家陪嫁再多也不可能多过皇家的聘礼，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卫家贪污军饷。既然这样，嫁妆就不应该太引人注目，只按照其他从三品官员嫁女的标准来安排即可。想到这里他就将土地和金锭子撤了回来，还特意吩咐卫家上上下下都要低调行事。
桂园门口要求拜会的人也排起了长队，还好卫泱泱一直以来都是不接待外客的，谁要想找她，只能去巷子口见卫秉戈，再由卫秉戈来决定要不要她出来相见。一想到不喜交际的三哥现在每天要新增那么多应酬，她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现在满朝上下除了申明渊，唯一能进入桂园的客人就是宋文如了。八月二十早上，她就坐着马车前往微风巷去看望卫泱泱。还没到巷子口，车夫就满脸愁容地回禀她：“六小姐，前面人太多，实在过不去了，只能请您下车自己走过去。”
宋文如在车内也听到外面熙熙攘攘，好像菜市场一般热闹。她掀起轿帘往前看，看到微风巷口站的人简直比东市还多，各路官员的车子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卫府门口排起了长队，全是来和卫家攀关系的人。看这架势，她的车子今日别想过去。
宋文如叹了口气，卫秉戈只是刑部一个不起眼的官员，往日里她来找卫泱泱，微风巷口根本就没有人。这变化就始于八月十五，自那夜之后，这卫家三郎就别再想过清静日子了。宋文如只得下车，吩咐车夫将车驶远些，等傍晚时再来接她。她就在几个丫鬟的护送下，奋力挤过人群，步行到了桂园门口。
等丫鬟去叩了门，看门婆子见是宋府六小姐来了，赶紧迎她进去。门口排队等候的人却不满意了，纷纷质问为何她能进，而别人却不能进？文如转过身来面对人群：“我和卫小姐是经历过生死之交的闺中密友，你说我能不能进？”说罢她懒得再理睬人，转身走进桂园。
这是三月初三去巩县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卫泱泱十分高兴：“文如，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好了？”宋文如略一点头：“已经好了，可是刚刚经过巷子口，差点又被人挤伤了。你是没看到要进卫府的人有多少，只怕这花都城今天有一半的府邸都派人拿着拜帖来了，那拜帖摞起来估计比明月楼还要高。”
卫泱泱有点奇怪：“那另一半呢？”文如笑笑：“另一半在八月十五已经连夜来过了。”见她说得好笑，卫泱泱咯咯咯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止住笑声：“我本该去宋府看望你的，可我会克人，怕去了之后你病情加重才不敢去的。”宋文如赶紧摇摇头：“怎会，明年你就是正一品王妃了，谁还敢说你八字不好？”
说到王妃，卫泱泱简直一脑袋疑问：“哎呀，你说这个。前几天礼部派人来送册妃诏书，那上面的字我都认识，可是加起来却一句都看不懂，什么什么勤快收礼。”宋文如笑得打跌：“什么勤快收礼？你怎么就记得收银子？应该是勤克守礼、静娴淑婉才对。”
卫泱泱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这是什么意思啊？”宋文如逐句将诏书上的册文向她解释：“这第一句是说，六皇子玉泉王到了年龄要娶亲了，陛下就准备给儿子选媳妇。第二句是介绍了你的身份，你是一世平远伯卫公的七代孙女、六世平远伯的大孙女、卫总兵的大女儿。后面的话都是在夸你，说你出身家学渊源很好的海西卫家，有礼貌、温柔贤惠、还孝顺长辈，平日里人安安静静的，肯定能做个好媳妇。因此陛下特意让礼官给你家送诏书，聘你去做玉泉王妃，明白了？”
卫泱泱听完简直是目瞪口呆：“什么？说我温柔贤惠人还安静？你觉得这上面哪个字和我有关？”宋文如看着她认真地说：“陛下说你静娴淑婉，那你就是静娴淑婉，以后你的样子就是命妇的表率，谁敢说你不温柔不贤惠？他是活腻了，准备去阎王爷那提前占个包厢吗？”
见宋文如说话语气越来越像自己，卫泱泱哈哈大笑：“对对对，就算有人看不惯我，谁敢说陛下说得不对。就比如那个椒棋贝海，她是王妃、我也是王妃，谁比谁的头衔要高吗？她费尽心思还是干不掉我，气也气死。”
她正说得兴起，忽然想到这是对方的伤心事，急忙收住了话头：“文如，你才学、人品都好，可惜，可惜这次，” 宋文如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没事的，这在我意料之中，两国邦交才是大事。”卫泱泱心里仍有些愧疚：“我特意把那手串拿出来给你看，你应该很伤心呀？你回家是不是哭啦？我有时候还想，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事，毕竟你那么喜欢凤泉王。”
宋文如收起笑容，一脸真诚地面对她坐着：“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不然，我得继续自欺欺人呢。”卫泱泱忙解释：“文如，你别生气哦，我不是要跟你抢人的，我真的不喜欢凤泉王。”宋文如忍着笑：“我自然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放在脸上，我难道看不出你喜欢的是玉泉王吗？”
卫泱泱有些诧异，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你怎么看得出的？”宋文如已经习惯了她的傻里傻气：“当然啦，你并不知道凤泉王送你的手串是定情信物对不对？”
见卫泱泱点头，宋文如又继续说：“凤泉王错就错在他以为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他送你信物，料定你必会感动，可你只以为是普通礼物。他却太过自信，三番两次误认为你对他的示好毫无反应是欲拒还迎。多少人心思缜密他都能猜对，偏偏你心性简单他却猜错了。”
卫泱泱随口跟着宋文如的话说：“是，他不想娶你、也不想娶我，更也不想娶椒棋贝海。”想到申明煌要日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却还要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宋文如冷笑一声：“暴捷公主是异族人，他自然不肯。”
卫泱泱这才发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立刻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哎呀，那就奇怪了，你家世这么好他都不想娶，那他心里到底想娶谁啊？”宋文如心里早已释然，只淡淡一笑：“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卫泱泱心里一惊，她确信自己从未透露过张小姐的事情。她本就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加之她知道宋文如冰雪聪明，这一惊之下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的？”
宋文如从卫泱泱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就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早就知道是张蔷薇了对不对？”卫泱泱被她当场拆穿，只得端起茶碗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嘿嘿，原来那张小姐的名字叫做蔷薇？文如，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见她这么夸奖自己，宋文如也有些得意：“这算什么，大阳皇族的事，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我不仅知道凤泉王最想娶的是张蔷薇，我还知道玉泉王不想娶，”说到此处，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赶紧咳嗽两声想遮掩过去，只盼着卫泱泱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说的话。
谁知卫泱泱马上就接着她的话问：“玉泉王不想娶谁？”文如深知这事一旦说出，定会影响申明渊与卫泱泱的感情，她哪敢继续说，只得想办法蒙混：“除了你以外，玉泉王殿下当然谁都不想娶。” 对方虽然没她那么心思缜密，但人涉及到感情之事都想弄个清楚，哪有那么容易被她糊弄过去？
卫泱泱不怀好意地对她笑笑：“文如，尹荪铎尹御史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宋文如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人：“我知道，尹御史绰号“尹铁板”，谁要是被他抓住把柄，他会连夜写奏本弹劾对方，恨不得一天递上十本，对方就犹如踢到了铁板一般。满朝文武都怕他，我当然也听过。”
卫泱泱笑得更加放肆：“这位大名鼎鼎的尹铁板，有一次得罪了我，被我拿一堆蜈蚣、蝎子困在了沙漠里。我故意将吃的喝的放在虫子外围，可他不敢跑出那圈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清水和饼子，生生饿了一天。你想不想试试？”
卫泱泱从小胆大包天，除了卫秉钺养的那只鹰外，她很少有怕的东西。而宋文如是娇滴滴的状元千金，别说见，她连听都没听过这种惩戒人的法子。果然，卫泱泱话音刚落，宋文如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到桌子上去，生怕对方真的拿出几条虫子放在她衣服里。
卫泱泱喝了一口茶，故意用目光在宋文如身上扫来扫去：“你现在肯说了？”宋文如连连点头：“肯肯肯，她就是王次辅的女儿王青梅小姐。我听说去年皇后娘娘有意让殿下娶王小姐，被殿下婉拒了。” 她说得飞快，看得出心里十分害怕。
虽然有些慌乱，但文如还是好心地为王小姐求起情来：“我已照实说了，不过此事和王小姐无关，你不能去找她寻仇。”卫泱泱轻轻拍了拍桌子：“这个自然，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接着又问：“这王小姐是哪一位？我好像听过这名字，不过想不起来了。”
宋文如提示她：“去年咱们给孟津公主庆祝生辰时，王小姐也在，你忘了？就是她提议大家一起射象棋的。”听文如提起这事，卫泱泱才想起一二，她将双手握在一起，开始回忆起那天进宫的事：“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印象，尽管我记不清那王小姐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她箭射得很不错哎，虽然不及我，但是和寻常人比已经算相当好了。”
宋文如故意指着自己：“你说的“寻常人”是不是我？”卫泱泱被她气笑了：“哎呀，我怎会说你。那王小姐箭术不错、又会作诗，可以说是文武双全，殿下为何不愿意娶她？” 王青梅的父亲王哲棣之前是兵部尚书，现在是内阁次辅，若论起家里在兵部的势力，显然比卫家人脉更广。
文如听她这么问，十分无奈：“这问题你要去玉泉王府问殿下，我怎会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我猜，那是因为前年殿下在海西府见了咱们马踏桃花、神勇无双的卫大小姐，心里自然就装不下其他人喽。因此去年皇后娘娘提起王小姐时，他就一口回绝了。”
文如每次说话都令人感到舒服，这次也不例外，听她这样说，卫泱泱又咯咯笑起来：“文如，你刚刚还说不知道殿下心中所想，那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他才回绝了别人？”
宋文如站起身来走到西墙处，抚摸着卫泱泱挂在那的一把宝剑。那宝剑就是对方在古玩店里淘来的，有一雄一雌两把，雄的被申明渊挂在玉泉王府的书房里，雌的就被卫泱泱挂在元敬堂。
文如轻轻抚着那把剑，感慨良多：“我记得你说这两柄剑是你花十文钱买来的，一把才合五文而已。玉泉王是正一品亲王，他的吃穿用度在这天下间仅次于皇上。可是他却愿意将这区区五文钱的礼物挂在自己书房里，日日都能看到，你说这是为何？”
她见卫泱泱还在想答案，又继续说：“玉泉王送你的风筝其实在贵族眼中一文不值，凤泉王送你的手串却是世间珍品，你为何选了风筝而没有选手串？”
见她说那些风筝不值钱，卫泱泱急忙申辩：“我那把剑虽然便宜，但是真的是一把绝世宝剑。还有那些风筝，怎会一文不值？这在东市、西市都是买不到的，不管你出价多少都买不到。照我看，我那骷髅风筝可比那破手串值钱多了，你就算是拿花都一个院子的地契来我也不换！”
宋文如被她逗笑，接着说：“答案你自己已经说出来了，你若喜欢一样东西，不管它的价格多么低微，你还是会视若珍宝；你若是不喜欢什么，任它精美绝伦价值连城，你还是不喜欢。人也是一样啊，别说你送的剑是五文钱买的，就算是路边捡的，玉泉王一样会珍视，那些风筝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王小姐再优秀，若与殿下无缘，那殿下就不会想去了解她的优点，也就不是她的赏花之人。不过我想，她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赏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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