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问疾
李客进入澡堂以前,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在里面待到天黑。
因为那个伶俐的少年小厮与他约定的见面时间,就在天黑以后。
六两银子,除了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还顺便置办一件薄的灰布棉衣,出了澡堂的李客神情舒爽,抬头就看见冬夜里满天的繁星,高远闪亮。
与闷热的澡堂相比,清凉的夜风让他脑子格外清醒,不大功夫,就来到朱雀大道之前。
朱雀大道旁的华贵宅院,居住的都是朝廷要员,以文官居多,除了占地广博的丞相府,还有郢都府尹董飞熊的宅子。
还没有转过进入宅院的巷子口,一个灰衣的俊俏小厮,笑着迎了出来。
李客见来人,大喜过望,问道:“府尹大人答应见我了吗?”
那小厮脸上带笑,砸吧着嘴上下打量了李客一番,说道:“也不知你施了什么法术,我家老爷可是从来不见生客?”
李客慌忙说道:“多谢兄弟成全,今后的郢都,但凡有我李客一口肉吃,绝对不会让兄弟喝汤。”
那小厮也是很会做人的,笑道:“李兄那里话!客气了不是,谁让我们是同乡呢!诺大的京城,我混了五年,你是第一个李家庄的老乡,不帮你,我帮谁!”
“呵呵……好兄弟。”李客说道。
伶俐的小厮看了李客一身寒酸的薄棉衣,吸了一口冷风,笑着微微摇头。
李客洒然一笑,伸开袖子在原地转了一圈,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
小厮不再多说,头前带路。都是千里迢迢赶来郢都谋生的外乡人,知道艰辛不易,当初自己刚进董府的时候,甚至还不如李兄,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只是自己来的时候,先去的是马棚,伺候了四年的马,直到今年才开始伺候人,而李客兄弟,一进府就要面见府尹大人,而且府尹大人好像还对这位兄弟很是上心。
这同乡小厮不由的对李客很是佩服,问他缘由李客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伺候人的人,当然有一些眼力见,也就不再多问。
入了郢都的厅门,李客表现的沉稳如常,没有像龙虎榜上第一次进入蕴海楼一样满脸震惊。这一层,更让那位同乡小厮佩服。同样是李家庄那种穷地方出来的后生,眼前这位的涵养城府,比自己当初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境界。
怪不得郢都贵人中间,都是读书人吃的开,小厮想道。但他并不知道,李客却并不是什么读书人。
府尹是九进的大院,足足绕了半刻钟才来到府尹的寝宫前。
那同乡小厮挠了挠头,略显尴尬的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里面我不能进去。”
李客知道官宦人家等级森严的规矩,笑着说道:“以后就能进来了。”
……
明亮的厅堂之前,一个军士打扮的汉子,盯着李客看了半晌,李客只感觉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一片一片,从内到外,一览无余。
又像有一桶无形的冰水,从头一直浇到脚,而且这股阴冷之意,感觉起来,并不是善意,而是带着极大的警惕和防备之意。
这股冷意临身,李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跟着徐风久了,李客也有些见识,猜到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念锁定,于是紧要牙关,强自镇定心神,一步步向大厅里走去。
大厅内依次排开六座大铜炉,里面烧着旺盛的木炭,上面罩着纯铜鎏金的博山炉,飘飘渺渺的香雾从博山炉里冒出,整个大厅里面与厅堂外面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外面正是肃杀的寒冬腊月,里面却是温暖和煦的阳春三月。
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在李客耳中响了起来:“站在那里,别动!”
李客心中一秉,站在一方熏炉的旁边,微微低头,静候那道声音的临近。
绵软的鞋子在地板上走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董飞熊披着绸缎长衣,来到厅堂,消瘦的脸上,胡须稀疏,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冷冷的盯着,这个身穿灰棉衣的少年。
掌管大夏王朝以残酷著称的墨狱以来,好像也沾染上了地底寒狱里的阴冷肃杀之意,虽然身处暖室之中,也给人一股森然之气。
府尹大人死死盯着李客,围着那博山熏炉,慢慢转了好几圈,这种无来由的阴鸷目光,让本来信心十足的李客,心里不由的七上八下,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你是徐风的人?”
郢都府尹,大夏王朝墨狱的典狱长,突然问道。
李客终于知道自己遭受猜疑的原因,静了片刻,说道:“江湖同行客,结伴游郢都,我与徐风,包括那蒋辽同是岭南云梦山人士,至于其他关系,弟子任凭大人查问。”
诺大的客厅没有第三个人,显得异常安静。
这少年的底细,董府尹当然一清二楚,但要当面问上一问,方才知道这人的水分。这些为官多年的人都喜欢考问别人,然后从对答中寻觅对方的弱点和破绽。
这些话,李客答的很是自然,先是说清楚仅是一个地方的人而已,然后婉转一回,把问题又推给了对方,他当然知道,作为典狱长的董大人,天下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董飞熊脸上的阴翳终于减了几分,在李客面前站定,眼皮耷拉的三角眼,猛然一翻,骇人的凶光从猛然射出,看的李客心中一阵发毛。
府尹大人二话不说,开始动手在李客面前脱衣服。
先脱了绸衫,丢在脚边,里面是白色的内衬,最后连着内衬也脱了下来,赤裸的上身,到处是铜钱大小的点点疤疤,胸口、后背一片一片的连在一起,烂红的疮疤格外显眼,应该是刚刚涂抹过药水,上面淌着一些白色的液体,看起来令人作呕。
如此近的距离,李客能嗅到疮疤上浓重的药味,想来用了许多的药,如果不是屋内这依次排开的六个硕大熏炉,恐怕站在殿外都能闻到这股药味。
李客没有遮掩口鼻,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面前不是令人作呕的脓疮,而是一幅斑斑点点,艳丽飘香的红梅画作。
“这你也知道?”府尹大人说道。
李客正色,回道:“该着弟子与大人有缘,那济元堂里替大人配药的小厮,正是小人同乡。他曾经欠小人一些人情,所以这件事,还望大人雅量,莫要怪他。”
董飞熊盯着他的脸色看了半天,忽然觉得胸口的疮疤痒了起来,想要伸手挠,才发现已经涂了膏药,不能随便乱抓。
李客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伸手摸在那斑斓的红色疮疤上,轻轻抚了起来。
董飞熊没有想到他真敢下手,身体先是微微一抖,马上就舒服的呻吟起来。
“大人尽管痛抓痒,小的保证,不出三日,大人黄金贵体将会完好如初。”
“倒是有点意思。”府尹大人舒服的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董飞熊阅人无数,眼前少年一路进府,从走路姿态,到应对词语,再到神情举止,一一落在他的眼里。
这少年,竟然是一个好苗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等胆大心细,脸皮又厚的后生了。
董飞熊在眼前少年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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